民國三十一年的湘中，春風裹著資江的潮氣，卻吹不散山里的硝煙。
鬼子的掃蕩隊剛過圳上鎮(zhèn)，沿途的竹林都被砍得七零八落。
吳偉東和王建國穿著百姓的粗布褂子，背著竹簍往白溪鎮(zhèn)趕，簍里藏著聯(lián)絡信。
“東伢子哥，你說李叔真能幫我們湊齊糧食？”王建國腳踩在爛泥里，走得磕磕絆絆。
吳偉東撥開擋路的荊棘，眼神沉了沉：“李叔在白溪鎮(zhèn)人頭熟，再說，這是給游擊隊的糧，他不會推辭?！?/p>
兩人走了大半日，終于看見白溪鎮(zhèn)的牌坊，卻見牌坊下站著兩個穿黃皮的鬼子。
“糟了，鬼子設卡了?！眳莻|趕緊拉著王建國躲進旁邊的茶樹林。
剛藏好，就聽見身后有腳步聲，吳偉東摸向腰間的匕首，卻見是個穿藍布衫的姑娘。
“別動手！我是李萬財?shù)拈|女，李秀蘭！”姑娘壓低聲音，手里還提著個菜籃子。
吳偉東松了口氣，認出她是去年在吉慶鎮(zhèn)見過的李家丫頭，那時她還梳著辮子。
“秀蘭妹子，你爹呢？鬼子怎么會在這兒設卡？”
李秀蘭蹲下來，假裝摘茶葉：“鬼子要征糧，我爹藏起來了，讓我來接你們?！?/p>
她引著兩人繞到鎮(zhèn)子后巷，推開一扇吱呀響的木門，院里的老槐樹被砍了半截。
“爹，人來了！”李秀蘭喊了一聲，堂屋門簾掀開，李萬財拄著拐杖走出來。
他比去年瘦了不少，顴骨突出，看見吳偉東，眼圈一下子紅了：“東伢子，你可算來了！”
吳偉東扶住他：“李叔，我爹呢？去年張叔說他在你這兒?！?/p>
李萬財嘆了口氣，坐在門檻上：“你爹去年冬天去了墨溪村，幫游擊隊藏彈藥，沒敢回?！?/p>
吳偉東心里一松，至少知道父親還活著：“那就好，等這次送完糧，我去墨溪村找他?！?/p>
王建國插了句嘴：“李叔，我們這次來，是想讓你幫忙湊兩百斤糧食，送進山給游擊隊?！?/p>
李萬財剛要開口，院外突然傳來狗叫，李秀蘭趕緊吹滅油燈：“是鬼子的巡邏隊！”
四人躲進地窖，地窖里堆著曬干的紅薯藤，空氣里滿是霉味。
吳偉東貼著窖口聽動靜，聽見鬼子的皮鞋聲從院外過，還夾雜著吆喝：“明天不交糧，燒了整個白溪鎮(zhèn)！”
等腳步聲遠了，李萬財才敢說話，聲音發(fā)顫：“鬼子要每家交十斤糧，我這院里也就藏了一百斤?！?/p>
李秀蘭突然說：“我有辦法！后山的竹林里有個山洞，村里好幾戶都把糧藏在那兒，能湊夠兩百斤?！?/p>
吳偉東點頭：“就這么辦，今晚就搬，明天一早送進山?！?/p>
半夜，四人借著月光往后山走，李秀蘭提著馬燈，燈光在竹林里晃得厲害。
“小心點，前面有捕獸夾，是去年獵戶設的。”李秀蘭提醒著，彎腰撥開草叢。
王建國腳下一滑，差點踩中夾子，吳偉東趕緊拉住他：“你跟緊秀蘭妹子，別掉隊。”
到了山洞，果然堆著不少糧袋，村里的趙大爺正守在那兒，看見他們，趕緊迎上來。
“萬財，這就是你說的抗日同志？”趙大爺摸了摸胡子，眼里滿是期待。
李萬財點頭：“趙叔，這是吳偉東，他爹以前跟你一起打過獵。”
趙大爺一拍大腿：“是明遠的兒子！好小子，跟你爹一樣有骨氣！”
眾人七手八腳把糧食裝上車，剛要往山外推，就聽見遠處有火把聲。
“不好，鬼子搜山了！”趙大爺急得直跺腳，“山洞藏不住車，怎么辦？”
李秀蘭突然指向旁邊的溪流：“把車推到溪里，用蘆葦蓋著，鬼子不會往水里看！”
吳偉東立刻動手：“大家一起推，動作快點！”
溪水剛沒過膝蓋，冰冷刺骨，幾人咬著牙把車推到蘆葦叢里，又蓋上枯枝。
剛躲進山洞，就看見十幾個鬼子舉著火把走過來，領(lǐng)頭的是個矮胖的翻譯官。
“搜仔細點！要是找不著糧，太君饒不了我們！”翻譯官的聲音尖得像老鼠叫。
鬼子在竹林里亂砍，火把的光晃得山洞門口忽明忽暗，吳偉東攥緊了手里的短刀。
過了半個時辰，鬼子才罵罵咧咧地走了，趙大爺松了口氣：“這群狗娘養(yǎng)的，可算走了?！?/p>
等天蒙蒙亮，眾人把糧車從溪里推出來，吳偉東看著李秀蘭凍得發(fā)紫的手：“妹子，你先回去，我們送就行。”
李秀蘭搖頭，把馬燈塞進他手里：“我熟路，能幫你們避開鬼子的卡子，再說，我也想看看游擊隊?！?/p>
李萬財拗不過她，只能叮囑：“路上小心，有事讓東伢子護著你。”
往山里走的路上，王建國好奇地問：“秀蘭妹子，你怎么不怕鬼子??？”
李秀蘭笑了笑，眼里卻有股狠勁：“去年鬼子燒了我家的鋪子，我娘就是被他們逼死的，我怕他們干啥？”
吳偉東心里一沉，想起父親的房子也被燒了，攥緊了拳頭：“等把鬼子趕出梅山，我們再把房子蓋起來?！?/p>
走了大概三個時辰，終于到了游擊隊的駐地，是個隱蔽的山窩棚。
游擊隊長老周迎出來，看見糧車，激動得握住李萬財?shù)氖郑骸袄侠?，太感謝了！我們的糧早就斷了！”
老周給眾人倒了碗熱茶，吳偉東趁機問：“周隊長，你認識吳明遠嗎？他在墨溪村幫你們藏彈藥?！?/p>
老周愣了一下，隨即點頭：“認識！明遠是個好同志，前幾天還幫我們送了趟情報，現(xiàn)在在村里養(yǎng)傷?！?/p>
吳偉東心里一喜：“真的？他傷得重不重？”
“就是受了點風寒，不礙事。”老周笑著說，“等送完糧，我派個人帶你去見他?！?/p>
李秀蘭突然說：“周隊長，我能不能留在游擊隊？我會識字，還能幫著包扎傷口?！?/p>
老周看了看吳偉東，又看了看李秀蘭：“當然能！我們正缺你這樣的姑娘家?！?/p>
王建國也跟著說：“我也想留下！東伢子哥，你回去跟張團長說一聲，我在這兒打鬼子！”
吳偉東愣了愣，隨即笑了：“好，我回去說，你們在這兒好好干，我會來看你們的?！?/p>
當天下午，吳偉東準備回去復命，老周派了個叫小石頭的隊員送他。
臨走前，李秀蘭把個布包塞給他：“這里有兩雙布鞋，是我連夜做的，你穿著趕路?！?/p>
王建國也遞來個木雕：“東伢子哥，這是我雕的紅星，你帶著，就像我們跟你一起?！?/p>
吳偉東接過東西，心里暖暖的：“你們放心，我會盡快回來，跟你們一起打鬼子。”
走在下山的路上，小石頭突然說：“吳大哥，你知道嗎？墨溪村的老百姓都在傳，說你是紅軍的后代，能帶領(lǐng)我們打勝仗?！?/p>
吳偉東笑了笑：“我不是什么后代，我就是個新化的農(nóng)民，想守住自己的家?！?/p>
小石頭撓了撓頭：“不管咋樣，我們都信你，有你在，我們早晚能把鬼子趕出梅山?！?/p>
吳偉東抬頭望向遠處的資江，江水泛著光，像一條銀色的帶子。
他想起父親，想起秀秀和念國，想起李秀蘭和王建國，心里充滿了力量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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