阿芍臨行前的清晨,天剛蒙蒙亮。她將攢了許久的銅錢全部拿出來,在集市上買了上好的米糧、一罐蜂蜜和幾匹厚實的棉布。
隔壁的李大娘打開門時,被眼前堆成小山的禮物驚得倒退半步:"丫頭,你這是做什么?"
阿芍深深鞠了一躬,發(fā)髻上的木簪隨著動作微微顫動:"李大娘,我要出遠門學(xué)藝,爺爺就拜托您多照看了。這些是給您的謝禮,每月初一我還會托人捎銀錢回來。"
李大娘盯著那些禮物,喉頭滾動了一下:"聽說你要去修仙?"
"嗯。"阿芍手指絞著衣角,"魏公子說我的根骨適合修行..."
"那個拿笛子的仙人啊..."李大娘瞥了眼禮物資量,終于露出笑容,"放心吧,老頭子我?guī)湍憧粗2贿^村里那些人..."
阿芍臉色白了白,從袖中取出一個繡著芍藥花的荷包:"這里還有些碎銀子,若有人為難爺爺...求您幫忙周旋..."
云深不知處的晨鐘穿透薄霧時,阿芍已經(jīng)跪坐在蘭室,脊背挺得筆直。藍啟仁講授的《清心音》字字珠璣,她卻總?cè)滩蛔∠肫馉敔斂人詴r佝僂的背影。
"阿芍師妹。"下學(xué)時藍思追叫住她,"你弦音總是滯澀,可是有心事?"
山嵐拂過少女蒼白的臉頰,她低頭看著自己磨出繭子的指尖:"我擔(dān)心爺爺吃不慣別人做的飯...他牙口不好,要把粥熬得爛爛的..."
藍景儀抱著琴譜湊過來:"哎呀,你既然這么擔(dān)心,當(dāng)初何必來修仙?"
"景儀!"思追輕斥一聲,轉(zhuǎn)頭溫聲道,"不如請含光君準你幾日假?"
阿芍搖搖頭,指甲深深掐進掌心。她想起魏無羨送她上山時說的話:"修行如逆水行舟,一旦中斷,前功盡棄。"
第七日清晨,一只臟兮兮的傳信紙鶴歪歪扭扭飛入山門,撞在阿芍的窗欞上。正在梳發(fā)的少女手指一顫,木梳"啪"地掉在地上。
紙鶴展開,歪斜的字跡被某種暗紅液體暈染:
「丫頭速歸,你爺被王屠戶家的推倒,頭磕在磨盤上,沒氣了」
阿芍的世界在那一刻寂靜無聲。她看見銅鏡里的自己嘴唇在動,卻聽不見任何聲音。鏡中人發(fā)髻散開,黑發(fā)如瀑垂落,襯得臉色慘白如紙。
"爺爺...?"
窗外傳來早課鐘聲,她突然抓起芍藥發(fā)簪沖出房門。守門弟子只見一道素白身影掠過山門,發(fā)間一點嫣紅如血。
魏無羨趕到村子時,暮色已沉。村口的槐樹下聚集著人群,議論聲嗡嗡作響:
"那丫頭回來時眼睛血紅血紅的..."
"王屠戶家的小子非說老頭子偷他家的臘肉..."
"老東西明明是被推倒的,后腦勺那么大個血窟窿..."
魏無羨撥開人群,看到新立的黃土墳前,阿芍跪得筆直。她換了一身孝服,發(fā)間卻簪著那支芍藥,在素白中紅得刺目。
"阿芍。"魏無羨輕喚。
少女緩緩轉(zhuǎn)頭,瞳孔黑得不見底:"魏公子,您說過修仙之人能通陰陽。"她聲音很輕,"那您能讓我見見爺爺嗎?"
魏無羨心頭一顫。他當(dāng)然能——鬼道之術(shù)招魂輕而易舉,可...
"人死魂歸,強求只會害了他。"他按住少女單薄的肩膀,觸手一片冰涼。
阿芍突然笑了,唇角彎成詭異的弧度:"那您告訴我,憑什么好人要枉死,惡人卻能逍遙?"她指向不遠處嬉笑的幾個青年,"他們就在那兒...就在那兒啊!"
魏無羨這才發(fā)現(xiàn)她十指鮮血淋漓,竟是在墳前硬生生刨出了十道溝壑。
當(dāng)夜,魏無羨在村中客棧輾轉(zhuǎn)難眠。三更時分,窗外忽然亮起詭異的紅光。
"不好!"
他踢開窗欞躍出,只見王屠戶家的宅院燃起沖天大火?;鸸庵校粋€白衣少女凌空而立,周身纏繞著血色符文——正是他當(dāng)初給阿芍的傳訊符,此刻竟被逆轉(zhuǎn)成了引煞的媒介!
"以血為引,以怨為柴..."魏無羨倒吸一口涼氣。這分明是...鬼道入門之術(shù)!
"阿芍住手!"陳情已橫在唇邊,卻見火中浮現(xiàn)出更多扭曲人影——原來整個村子的惡霸都被引到了火場中。
少女在烈焰中回首,孝服被熱浪鼓動,發(fā)間芍藥妖冶綻放:"魏公子,您教過我..."她聲音混著哭腔,"修仙之人,當(dāng)快意恩仇——"
火舌突然暴漲,吞沒了凄厲的慘叫聲。魏無羨的笛聲終于響起,卻不是為了制止,而是將怨氣引向自身。他踉蹌著接住從半空墜落的少女時,背后傳來藍忘機罕見的驚呼:"魏嬰!"
阿芍在他懷里睜開眼,瞳孔已恢復(fù)正常,卻蓄滿淚水:"...我終究成不了您這樣的仙人。"
魏無羨望著趕來的藍忘機,苦笑著抹去少女臉上的煙灰:"不,你只是...當(dāng)了回普通人。"
遠處,第一縷晨光穿透云層,照在爺爺墳頭新放的芍藥上。沾露的花瓣輕輕搖曳,像一聲未能說出口的嘆息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