鉤吾山的夜色總比別處濃稠些。山腳下，青銅村的老工匠們世代相傳一個(gè)秘密：村中祠堂供著的半截商鼎上，刻著羊身人面的怪物，每逢月晦，鼎中便傳出嬰兒啼哭般的嗚咽。村中巫祝說(shuō)，那是饕餮被鎖在鼎中的殘魂，若有人心念動(dòng)搖，貪欲橫生，便會(huì)被它吞噬殆盡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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十七歲的巫女阿蘅跪在鼎前，指尖撫過(guò)鼎身斑駁的饕餮紋。三日前，她在山腰采藥時(shí)跌落石縫，意外觸到一截青銅鎖鏈，鏈上刻滿與商鼎如出一轍的符文。當(dāng)夜，她夢(mèng)見(jiàn)自己化作一頭巨獸，腋下生目，虎齒撕咬血肉，耳畔盡是凄厲的嬰啼。

“阿蘅，你身上有饕餮的氣息?！蔽鬃Ｖ粽韧崎T(mén)而入，蒼老的嗓音裹著山風(fēng)，“三百年前，縉云氏以血肉為祭，將饕餮封入此鼎。如今封印松動(dòng)，唯有縉云氏血脈可重結(jié)此印?！?/p>

阿蘅攥緊衣角。她自幼父母雙亡，何來(lái)“血脈”之說(shuō)？可巫祝卻將一枚青銅鑰匙塞入她掌心：“去鉤吾山巔，開(kāi)九嬰鎖。若你真是縉云氏后人，自會(huì)知曉如何降服它。”

山巔霧瘴中，九條青銅鎖鏈貫穿巖壁，末端鎖著一具人形——羊身蜷曲，腋下雙瞳赤紅如血，虎齒間銜著一朵將枯的曼陀羅。

“小丫頭，你比縉云氏蠢得多。”饕餮的聲音似嬰孩嬉笑，卻令阿蘅脊背生寒，“你以為封印我，便能救這些螻蟻？他們建廟供奉，不過(guò)是怕我；刻鼎警示，不過(guò)是貪我之力！”

鎖鏈忽震，阿蘅踉蹌跌入巖穴。饕餮的利爪抵住她咽喉，腋下血目卻泛起一絲漣漪：“你身上……有她的味道?！?/p>

阿蘅在饕餮的識(shí)海中，窺見(jiàn)一段被抹去的記憶：三百年前，縉云氏長(zhǎng)女姜璃為平山洪，自愿獻(xiàn)祭己身，與饕餮同縛于鼎。饕餮本是無(wú)心兇獸，卻在姜璃魂魄滋養(yǎng)下，生出一縷人性。

“她教我識(shí)五谷、辨善惡，甚至替我擋下天雷?！摈吟褤徇^(guò)阿蘅眉心的朱砂痣，與姜璃如出一轍，“可她至死不知，我吞食凡人，是為替她續(xù)命?！?/p>

阿蘅心口劇痛，前世記憶如潮涌來(lái)——姜璃自刎前，以血畫(huà)符，將饕餮的貪欲煉作鎖鏈，卻也將半顆心脈渡入它體內(nèi)。

封印崩裂那日，窮奇的羽翼遮蔽鉤吾山，混沌的黑霧吞噬村落。阿蘅立于鼎前，饕餮化作人形護(hù)在她身后，腋下血目灼灼：“姜璃，這一世，換我替你守蒼生。”

青銅鼎轟然炸裂，饕餮的真身沖天而起，羊身覆鱗，虎爪撕開(kāi)混沌咽喉。阿蘅以血為引，將饕餮的貪欲化作焚世之火，窮奇哀鳴墜入深淵。

“世人懼我貪，卻不知貪亦可為刃。”饕餮的虛影漸散，指尖輕觸阿蘅臉頰，“告訴那些刻鼎的人……若再以‘兇獸’之名困我，我便真將這人間，吞個(gè)干凈?！?/p>

阿蘅重回青銅村，商鼎上的饕餮紋已悄然變幻：羊身踏火，人面低垂，腋下雙瞳半闔如月。巫祝顫聲問(wèn)：“封印……成了嗎？”

她輕笑，將一朵曼陀羅投入鼎中：“封??？不，是契約。”

山風(fēng)掠過(guò)鼎身，似有嬰啼化作嘆息，又似故人輕笑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