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噼啪噼啪！“物體爆裂成一塊一塊的聲音。
????滾燙的熱流，燒焦的東西的氣味，濃熏的煙霧包裹了她。
????到處都是紅熱刺眼的火焰，一點一點蔓延至她的腳下。艾瑪后退一步，撞到一個不知名物體。那物體在她肩旁晃悠了兩下”砰“地掉到地上。
????碎裂的瓷盆再包不住泥土，任由郁金緊系盤交的根密密麻麻地暴露在炙熱的空氣中。很快，郁金香飽含水分的花瓣萎縮、干癟，直到融入地板，白嫩的根部也在熱焰的炙烤下快速焦化，接著泥土也散發(fā)出烘焦的臭味。艾瑪死死的盯著周圍的火焰，她綠色的瞳孔中滲進層層紅色。
????馬上，就輪到她了。
????下一秒，火舌舔舐到了她的褲腳，立刻點燃了她的腿。
????“??！”她發(fā)出一聲急促而蒼白的慘叫。四面都是墻壁，沒有門窗，沒有人能逃得出去。艾瑪麻木地倒在地上，火已經(jīng)蔓延到她的大腿。她的腦子里一片混沌，像卡頓的電視屏幕那樣不停地閃爍著雪花
????要被困死在這了嗎？
????忽然間屋子的西邊出現(xiàn)一抹不屬于火色的亮光。
????是外面的亮光！艾瑪心中一喜。那兒有扇打開的門！
????雙腿已無知覺，她用兩只手撐著身體爬出去。無論如何也不能死在這里。艾瑪想。
????發(fā)尾被炙燃，順著衣領(lǐng)燒到了她的肩頭。艾瑪爬進火中，渾身被火焰洪水般吞噬。她顧不上這些，只拼命地向光亮處艱難挪動。
????就差一點了......就差一點就能出去了......可是，身體快動不了了，就連手都......
????她的身體在一點一點失去知覺，每挪動一小段距離就要耗盡大量的力氣和信念。
????差一點了...我馬上、馬上就能出去了......她離亮光只有咫尺之遙
????“嘎吱?！鳖^頂上傳來木頭斷裂的聲音。艾瑪抬頭，一根房梁被燒斷，掛在房頂搖搖欲墜。她的瞳孔驟縮。
????“咔。”
????不。
?????那團黑影籠罩了她的整個身軀。
?????她猛地驚醒，從床上坐起來。周圍黑漆漆的，沒有火，也沒有光。一片寂靜。空氣中浮動著淡淡的薰衣草的香氣。安心的味道。
?????背上的冷汗?jié)B濕了睡衣，窗戶沒關(guān)，一陣風(fēng)吹過她的后背，涼颼颼的，她打了個寒顫。后背汗涔涔的很不舒服，全身的毛孔好像不停地擴張，收縮，頭腦異常的清醒。
????“啪?！?/p>
????房間的燈被忽然打開，刺眼的白光進入她的眼睛，整個房間剎那時刻變得明亮起來。
???“......你又做噩夢了？...”渾厚而熟悉的男音夾雜著柔和的女音，詭異而機械地整齊劃一。
????艾瑪瞇了半天的眼睛緩緩睜開，適應(yīng)了周圍的強光，面前兩團模糊的重影逐漸重疊在一起，在她眼中倒映出兩張格外熟悉的臉。
????爸爸，和媽媽。只是，看不清眼睛。
????“......你又做噩夢了？...”他們前面說了什么，艾瑪沒聽清，只有機械整齊的合聲在她腦內(nèi)回響。
????“......你又做噩夢了？...”還是模糊的吞音，像是在呼喚誰的名字，艾瑪跳下床來，向他們挪步。
????爸爸媽媽在喊我嗎？她看見他們一張一合的嘴唇終于顯示出清晰的輪廓。
????艾瑪，你又做噩夢了？
????她心中霎時一顫，疼痛，酸麻涌向四肢，手腳變得冰冷麻木。
???......艾瑪...艾瑪...你又做...又做...噩夢了...了...
???“不，不是！”她大喊一聲推開“爸爸媽媽”跑出臥室。童年記憶里溫馨的客廳、鼠灰色的沙發(fā)、金邊的掛畫又重新模模糊糊地出現(xiàn)在她的視線里。但是，沒有門。
????客廳一片死寂。背后詭異的聲音仍在機械地重復(fù)，像是被人上了發(fā)條的玩偶。
????艾瑪在客廳無措地奔跑，拍打著墻壁。
????給我一扇能出去的門，求你。她的背抵著墻壁，但雙手仍舊綿軟酸痛使不上力氣。
????“爸爸媽媽”朝她慢慢走來，揚起祥和微笑的嘴里喊著，“艾瑪”
?????別喊了。求你。
?????我不是艾瑪。絕望如鯁在喉，鋪天蓋地的無措席卷了她的身體。
????你不是艾瑪，那你是誰？腦海中響起另一道聲音，冷淡的平聲調(diào)。
????我是誰？
????她瘋狂地在回憶里翻找著答案，但答案始終是一個被人緊緊攥住的口袋，任她怎么努力也無法打開。
???我是誰？我是誰？我是誰？！她頭痛欲裂。
???你是艾瑪。那道聲音再次出現(xiàn)，告訴她答案。
???“不是?。。?！”她抓狂地尖叫，“我不是?。。?！別說了、別說——??！”
??地板在頃刻間“轟”地下陷，尖叫聲戛然而止。墻壁和家具紙片一樣四散倒去，她腳底一空，伴隨著腳裸處傳來的短暫的疼痛，艾瑪?shù)湓谝粋€硬硬的平面上。
??艾瑪睜開眼睛。
??照進臥室的月光下的書桌呈九十度旋轉(zhuǎn)，太陽穴處傳來潮濕的涼意。她這才發(fā)現(xiàn)自己的頭枕在地板上。她顫顫悠悠地起身，走到沐浴著月光的書桌前。空氣中淡淡的薰衣草香、腳裸處有些硌人的紗布、桌上木質(zhì)邊框的照片。一切都在告訴她，這里是哪，發(fā)生了什么。
??都是夢了。
??她短暫地拋開那些不美好的夢境，拿起相框細(xì)細(xì)端詳。
??約莫二十來歲的女人，穿戴醫(yī)生的服飾，站在醫(yī)院門口正對著鏡頭微笑。
??發(fā)自內(nèi)心的、具有穿透力的笑容，如同細(xì)小的電流穿過艾瑪?shù)纳眢w，令她渾身顫抖了一下。
??記憶中似乎也有一個人，在她哭泣時，帶著這樣的微笑牽起她的手，問她怎么了。
??頭痛再一次襲來。
??她放下相框，輕手輕腳走出臥室，來到艾米麗的門前。門沒上鎖，她輕輕推開一條縫。
??艾米麗的房間很黑。窗簾遮得很厚實，透不進一點光。但艾瑪還是能隱隱約約看出被子下人的輪廓。艾米麗翻了一個身，又沉沉睡去。
??艾瑪躡手躡腳地關(guān)上房門，重新回到自己的房間，躺回床上。她側(cè)身盯著泄入房間的澄澈的月光，在窗前浮動的窗簾，以及桌上的相片，漸漸閉上了眼睛。
??不用著急，靜靜等待，明天很快就會到來。
??第二天清晨陽光透過窗簾的縫隙，照在衣帽鏡前的地板上，細(xì)小的灰塵在光柱間浮動。微風(fēng)帶著蘋果樹初綻新芽的枝丫拍打著窗欞，送進陣陣清香。
??艾瑪拖著睡裙站在衣帽鏡前揉了揉惺忪的睡眼，目光聚焦，發(fā)現(xiàn)鏡子邊框處貼了一條便利貼。
??“親愛的麗莎，衣服放在你床頭，新牙刷在洗漱間，早餐買好了放在桌上。你的腳沒有大好，切記不要老是走動。7:25艾米麗?！?/p>
??艾瑪盯著這條便利貼，嘴角微微上揚?！鞍悺边@個娟秀的名字在她瞳中停了半晌，又被疊成紙片進入她的口袋。
??鏡子里棕發(fā)綠瞳的姑娘高興而柔和地笑著——盡管眼睛下方掛著標(biāo)志一夜沒睡好的眼袋。
??親愛的麗莎。
?多溫暖的名字。艾米麗的笑容歷歷在目。
?她對鏡子揚起一個更燦爛的笑容。
??早上好，麗莎。
??然而這笑容卻使她不安起來，鏡子里的臉陌生得叫人害怕：她從沒見過自己這幅樣子，像是躺在地上任由自己柔軟的肚皮讓野獸窺視的刺猬——這種不安的感覺以前從沒有過，以后更不能有。
??很快，更冷峻、更不屑的笑意如同一把明晃晃的尖刀出現(xiàn)在她的臉上。鏡中人眼神渾濁了一瞬，立刻變得冰冷無情，像變成了另一個人，輕蔑地提醒她到這里時為了什么。
??別忘了你的任務(wù)，艾瑪·伍茲。
·
??8:30。
??書桌的四個抽屜空空如也，木質(zhì)的抽斗都有被蛀蟲啃噬過的痕跡，右下角的那個被蛀蝕得尤其厲害，露出了一個約一指寬的洞。第五個也就是正中間的長屜里有一張艾米麗的履歷表，或許年代有些久遠(yuǎn)，不僅看不清名字，紙頁也泛黃了。
?9:25。
??床底下積了一層厚厚的灰，看來她很少打掃床底。艾瑪用拖把拖掉了哪些灰塵。
??這樣就干凈多了。她有些輕松地舒了一口氣。
??就當(dāng)是先彌補一點亂翻主人家東西的罪過吧。
??誠然，在艾瑪不停地翻這間客臥的書桌，床底的時候，耳旁也好像有一個人一直在重復(fù)地問她一句話：艾米麗收留了無家可歸的你，不是嗎？你現(xiàn)在在亂翻她的東西，不覺得對不起她嗎？
??“閉嘴，蠢貨?！彼雎暰婺莻€“不存在”的聲音，“你才無家可歸。這是我的計劃，完成任務(wù)的計劃，懂嗎？”
??她在幫你，這個事實不可否認(rèn)！
??艾瑪朝空中揮了揮拳頭?！吧屏疾粫嬖V你答案！她得明白，有時候付出是得不到回報的?！?/p>
??你在傷害她！
??“吵死了！”她低低地吼了一聲，“不要影響我！”
??你在傷害她！你在傷害她！
??“閉嘴！閉嘴！閉嘴！”她的頭又開始劇烈地疼痛，面前的事物出現(xiàn)微小的重影。
??她把頭重重地擱在床沿，嘆了口氣，終于向那聲音妥協(xié)。她憤憤站起來，跑到衛(wèi)生間拿起拖把。
??10:00。
??柜子里只有幾件不合季節(jié)的衣服，似乎也噴了香水，散發(fā)出好聞的薰衣草香味。卡在墻角的柜子后面有一只箱子，艾瑪挪開柜子，把箱子拖了出來。
??一只深棕色的皮箱，落了很厚的灰。將近十年的款式，上面的皮漆已經(jīng)剝蝕了大半。
??那份文件會在這里嗎？
??艾瑪知道自己的運氣沒有好到第一次就能找到自己想要的東西，可是，萬一呢？
??她小心翼翼地旋開匣鎖，把箱蓋翻了上去。一份同樣泛黃的文件袋靜靜地躺在箱底。
??聯(lián)通大腦的血管好像堵塞了，腦袋一陣一陣地發(fā)暈。艾瑪咽了咽口水，伸出顫抖的手拿起文件袋。
??“你要讓我找什么文件？”
??“患者報告單，以及，死亡證明?！?/p>
??“誰的死亡證明？叫什么名字？和你什么關(guān)系？”
??“你不需要知道這些！”男聲一下子急促起來，“醫(yī)院里沒有備份的證明，她把那個人的檔案全偷走了。她手上只有一個人的檔案！”
??......
??空的，里面什么也沒有。
??方才的不適感頓時煙消云散。艾瑪不知道自己是失望還是僥幸，但當(dāng)她看到空文件袋時，的確是有一瞬間釋然的。這種感覺她說不上來。
??“當(dāng)然是失望，蠢貨。如果我能早點找到文件交差，就不用再替他干活了。我馬上就離開，一個人去別的地方，開花店，想干什么就干什么，再也不用聽他的使喚，這不也是你的愿望嗎？”
??如果他仍然在騙你呢？
??別忘了他此前從未兌現(xiàn)過她的承諾，你難道覺得這次是例外嗎？
??“那我就殺了他?！?/p>
??10:40.
??距離艾米麗下班還有二十分鐘。
??艾米麗拎著東西回來的時候，看到的就是這樣一幅畫面：麗莎坐在院前的花圃里，全神貫注地修剪蘋果樹新長出來的枝條。陽光透過錯雜的樹枝照到她棕色的頭發(fā)和細(xì)小的雀斑上，一顆汗珠從額間流下，發(fā)出耀眼的光芒。麗莎被早春暖融的氣息裹挾，唇角一頓一頓地翹著，像蜻蜓點水般搖動的樹枝。
??她真可愛。艾米麗地看著這個被雛菊叢簇?fù)淼墓媚铩?/p>
??“艾米麗！你回來啦。”麗莎回頭，眼睛亮了亮，匆匆站起身。
??艾米麗看著麗莎向她走來，忽然腳底一歪，整個人直直地往地上摔去。
??“欸——”艾米麗立刻丟掉東西，眼疾手快地扶住了麗莎的胳膊。
??艾瑪?shù)乖谒龖牙?。艾米麗身上的薰衣草氣味浸透了她的肌膚，細(xì)若游絲地透入艾瑪?shù)纳眢w，她緊繃的神經(jīng)一瞬間得到了短暫的松懈。艾米麗干爽的肌膚上源源不斷的溫暖一直傳遞到艾瑪冰冷的指腹。
??“沒事吧？傷著哪了？”
??艾瑪抬起頭，漂亮的眼睛汪汪的幾乎要滲出淚來——嘴巴也委屈地癟著。艾米麗被措不及防這么一盯，心里莫名其妙開始方寸大亂。
??“沒事兒......”很委屈的、甚至連尾音都有點發(fā)顫的哭腔。
??然后又低下頭，在艾米麗的懷里露出一個狡黠的笑容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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