林晚辭數(shù)到第三十七下時,窗外終于落下第一滴雨。
水珠砸在梧桐葉上的悶響混著老式鋼琴的走音,從音樂教室半開的窗戶滲進來。她踮腳去夠儲物柜頂部的合唱譜,忽然聽見琴鍵被重重按下的轟鳴。
"有人?"
疑問脫口而出的瞬間,雷聲碾過天際。林晚辭看見江暮寒坐在三角鋼琴前的背影,黑色耳機松松垮垮地掛在脖子上,像道未閉合的傷口。
《夢中的婚禮》的旋律在他指下支離破碎,高音區(qū)有個琴鍵明顯走音。林晚辭看著少年繃直的脊背,忽然發(fā)現(xiàn)他右手小指有道新鮮的結(jié)痂,在琴鍵燈下泛著暗紅的光。
"學委也逃課?"
琴聲戛然而止。江暮寒轉(zhuǎn)過頭時,左眼尾的淚痣被窗外閃過的電光照得發(fā)亮。林晚辭攥緊懷里的樂譜,油墨味混著雨前的土腥氣涌進鼻腔。
"合唱團...下個月有比賽。"她指了指柜頂?shù)乃{色文件夾,"你手在流血。"
江暮寒低頭看了看染紅的琴鍵,突然用拇指抹過那道傷痕。血珠在黑白鍵上拖出長長的軌跡,像五線譜上突然失控的裝飾音。
雨聲驟然變大。林晚辭從書包側(cè)袋摸出創(chuàng)可貼時,聽見走廊傳來銀器碰撞的清脆聲響。江暮寒猛地合上琴蓋,震落譜架上泛黃的舊照片。
"暮寒!我知道你在這——"
碎花裙擺掃過門框,蘇念手腕上的銀鐲撞出急促的節(jié)奏。她停在鋼琴邊喘氣,發(fā)梢滴落的水珠在實木地板上洇出深色圓點。
"主任讓你現(xiàn)在去教務(wù)處。"她晃了晃手機,屏幕亮起時林晚辭瞥見鎖屏是張雙人合照,"說轉(zhuǎn)學手續(xù)有問題。"
江暮寒抓起書包就要走,卻被蘇念拽住袖口。少女纖細的手指順著他的手腕下滑,最后握住他受傷的右手。林晚辭看見她拇指摩挲過那道傷口,動作熟稔得像在撫摸舊物。
"又去琴房了?"蘇念的聲音突然放輕,"你明明答應過......"
暴雨拍打著窗戶,林晚辭蹲下身去撿那張掉落的照片。泛黃的相紙上,穿初中校服的江暮寒站在領(lǐng)獎臺上,身邊空著的座位被人用紅筆打了個刺眼的叉。
"別碰那個!"
書包帶擦過林晚辭的臉頰,江暮寒搶照片時小指傷口再次裂開。血滴落在相紙空缺的位置,正好填滿那個不祥的標記。
教導主任的腳步聲混著雷聲逼近。林晚辭看著江暮寒把照片塞進內(nèi)袋,心臟的位置微微鼓起。蘇念突然摘下銀鐲塞給他,金屬內(nèi)側(cè)刻著的"2011.09.01"在閃電中一閃而過。
"拿著這個去,他會見你的。"蘇念推著他往走廊走,轉(zhuǎn)頭對林晚辭露出歉意的笑,"同學能借把傘嗎?他的我弄丟了。"
林晚辭遞出折疊傘時,江暮寒正低頭調(diào)試手機。鎖屏界面彈出的瞬間,她看清那是與蘇念銀鐲上完全相同的日期。
雨幕將三人的影子吞沒在走廊盡頭。林晚辭回到鋼琴前,發(fā)現(xiàn)血漬在琴鍵上凝成暗紅的痂。她試著按下那個走音的琴鍵,聽見門后傳來教導主任壓抑的怒吼:
"你還有臉提保送名額?"
傍晚的雨勢轉(zhuǎn)為綿密。林晚辭在校門口看見淋雨的江暮寒,他蹲在積水邊沿,正用樹枝撥弄一只擱淺的蝸牛。銀鐲在他腕間閃著冷光,襯得皮膚下的血管愈發(fā)青白。
"傘還你。"
他站起來時,林晚辭注意到他左膝有塊新鮮的擦傷。創(chuàng)可貼還捏在她手心,已經(jīng)變得皺皺巴巴。
"手。"她指了指他仍在滲血的小指,"會感染的。"
江暮寒盯著她看了幾秒,突然伸出右手。雨滴順著他的睫毛滾落,林晚辭撕包裝時聽見他急促的呼吸。創(chuàng)可貼纏繞指尖的瞬間,少年冰涼的皮膚突然有了溫度。
"為什么是《夢中的婚禮》?"她脫口而出。
暮色中的校園突然陷入寂靜,只有雨水從梧桐葉上墜落的聲響。江暮寒轉(zhuǎn)動著手腕上的銀鐲,忽然露出轉(zhuǎn)學以來的第一個笑。那笑容像落在雪地的羽毛,還未看清形狀就消融殆盡。
"因為走音的那個鍵,"他指了指小指傷口,"像婚禮上的意外。"
路燈突然亮起來,照亮他校服領(lǐng)口若隱若現(xiàn)的紅痕。林晚辭想起那顆躺在筆袋里的瑪瑙,滾燙的疑問涌到嘴邊又咽下。蘇念的呼喚從馬路對面?zhèn)鱽恚倥畵沃耐该鱾忝嫔?,雨滴正匯成蜿蜒的溪流。
"周一見,學委。"江暮寒倒退著走入雨幕,銀鐲在黑暗中劃出模糊的弧線,"謝謝你的傘。"
林晚辭站在廊燈下,看著兩個身影逐漸重合。蘇念挽住江暮寒胳膊時,她注意到少女右手腕內(nèi)側(cè)有道淡白的疤,形狀像個月牙。
回家路上,雨水在水泥地上映出霓虹的倒影。林晚辭摸出口袋里的紅繩,發(fā)現(xiàn)斷口處有被利器割過的痕跡?,旇е樵诼窡粝路褐导t的光,讓她想起江暮寒染血的琴鍵。
手機在書包里震動,班級群彈出新消息。蘇念的頭像是個模糊的背影,林晚辭放大圖片,認出那件被雨水打濕的藍色校服——江暮寒今天穿的就是這件。
照片配文只有三個字:「重逢了」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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