深夜的冷汗浸透了襯衫，唐曉翼猛地從床上彈起，喉嚨像被無形的手攥緊，胸腔里的心跳聲震得耳膜發(fā)疼。他扶著床頭柜大口喘氣，目光在漆黑的房間里游移——月光從百葉窗縫里漏進來，在地板上割出冷白的條紋，床頭柜上的玻璃杯映著幽光，晃得他眼眶發(fā)酸。

夢里那片迷霧又涌上來了。唐曉翼猛地甩頭，抓起床頭的水壺灌了口水，涼得刺喉的液體下肚，才勉強壓下胃里的翻涌。

電子鐘的藍光在黑暗里格外刺眼——凌晨兩點零七分。他扯過搭在椅背上的黑色風(fēng)衣披在單薄的襯衫外，口袋里的鑰匙串隨著動作發(fā)出細碎的輕響。走廊盡頭的聲控?zé)艉雒骱霭?，他踩著自己投在墻上的影子下樓，風(fēng)衣下擺掃過臺階，帶起一陣微弱的風(fēng)。

醫(yī)院的深夜總是帶著股揮之不去的消毒水味，比死亡更冷的寂靜里，只有監(jiān)護儀的滴答聲在走廊里回蕩。唐曉翼的皮鞋踏在光潔的地磚上，發(fā)出空曠的回響。他在重癥監(jiān)護室門口停下，目光掠過玻璃上貼著的“禁止探視”標(biāo)識，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風(fēng)衣口袋里的金屬打火機——那是墨逸竹送他的生日禮物，外殼上還刻著小隊的徽章。

“第三年零七個月?！彼麑χＡШ浅鲆豢诎讱猓F氣里倒映著自己眼下青黑的輪廓，“你說過要帶我去看冰島的極光，墨逸竹……”話音未落就被喉間的澀意哽住。三年前隊員們相繼倒下時，他不信什么醫(yī)學(xué)奇跡，只信“活要見人，死要見尸”?？蓮难┥降接炅郑瑥膹U棄研究所到深海遺跡，他翻遍了半個地球，卻連一片屬于他們的衣角都沒找到。

口袋里的手機突然震動，屏幕亮起時艾克斯的名字跳出來。他盯著來電顯示直到鈴聲漸止，才摸出煙盒走到樓梯間?；鹦窃诤诎道锩鳒?，煙灰簌簌落在階面上，像極了那年雪崩時他攥在手里的雪?！敲蠢洌敲摧p，最后都化成了血。

“還有五個月就四年了?！彼麑χL(fēng)口吐出煙圈，看它們消散在管道深處，“你們到底在哪里？”風(fēng)從破損的窗縫里鉆進來，卷著他的聲音撞在水泥墻上，又寂寞地彈回來。遠處傳來值班護士的腳步聲，他碾滅煙頭，在火星熄滅的瞬間，忽然想起墨逸竹總說他性子太倔。

倔嗎？或許吧。但如果連他都放棄了，羽之冒險隊就真的只剩他口袋里這枚打火機，和停在三年前的記憶了。他轉(zhuǎn)身走向走廊盡頭的電梯，風(fēng)衣下擺揚起時，監(jiān)護儀的滴答聲突然密集起來——像極了當(dāng)年他們在亞馬遜雨林里，暴雨砸在樹冠上的節(jié)奏。

這一次，他依然會走下去。哪怕只剩影子作伴，哪怕終點是更深的迷霧。因為羽之冒險隊的字典里，從來沒有“放棄”二字。

第二天，三個隊員下葬，唐曉翼他一滴淚都沒有掉，只是麻木的站著。艾克斯走過來拍拍他的肩膀，希望他把這種冒險的精神傳承下去。

就這樣，唐曉翼他又回到了冒險協(xié)會?；氐紻oDo冒險隊的身邊，繼續(xù)做他們的領(lǐng)導(dǎo)者。

但四年過去了，DoDo冒險隊早就發(fā)生了變化，唐曉翼坐在飛機上，飛機引擎的轟鳴如浪潮般涌來，唐曉翼抵著舷窗俯瞰云層。棉絮狀的云團被機身割裂，又在尾流中迅速彌合，像極了這三年來他無數(shù)次徒勞的追尋——以為觸到了真相的邊緣，轉(zhuǎn)眼又消散在風(fēng)里。

他摸出煙盒，指尖在金屬外殼上摩挲出溫?zé)岬暮圹E。他忽然想起墨逸竹總說在高空抽煙對肺不好，語氣像哄小孩。那時他總笑對方啰嗦，直到現(xiàn)在，口袋里還裝著那人塞的潤喉糖，玻璃紙在掌心發(fā)出細碎的響。

乘務(wù)員推著餐車經(jīng)過時，他要了杯威士忌。冰塊撞在杯壁上發(fā)出清響，恍惚間竟像極了雨林里的雨聲。

威士忌滑入喉嚨時帶著灼燒感，唐曉翼望著舷窗外迅速后掠的云。他總在重復(fù)同一個夢：隊員們站在云深處向他伸手，可每當(dāng)他要觸碰時，他們就化作齏粉，混著雪粒、雨林的濕氣，還有研究所里刺鼻的消毒水味?？诖锏拇蚧饳C突然發(fā)燙，他摸出來握在掌心，金屬外殼凝著體溫，刻痕硌得掌心發(fā)疼。

飛機進入氣流顛簸區(qū)，餐盤在小桌板上輕晃。唐曉翼按住威士忌杯，看琥珀色的液體在杯壁上畫出漣漪，忽然想起墨逸竹辦公室的地球儀。那人總說等任務(wù)結(jié)束，要帶他去看真正的極光，“在冰島的極光下抽煙，煙頭會像墜入銀河的流星。”

云層忽然裂開道縫隙，陽光刺破陰霾，在他手背上投下一片亮斑。他摸出煙，窗外的云團翻涌如浪，他忽然想起小隊最后一次集合時，墨逸竹遞給他的那支煙——薄荷味，后勁很足，像那人藏在溫和表象下的固執(zhí)。

“還有四個月零十七天?！彼麑χ洗昂菤猓F氣里映出自己微抿的唇線。引擎聲忽然變調(diào)，飛機開始下降，他望著地面逐漸清晰的建筑輪廓，指腹摩挲著打火機上的隊徽?；蛟S下一站，在某個舊機場的儲物箱里，在某片雨林的圖騰刻痕里，他會找到那個被時光掩埋的答案。

煙盒在口袋里棱角分明，像塊燒不化的冰。唐曉翼閉著眼靠向座椅，聽著廣播里的降落提示，忽然輕笑出聲。云端之上，尼古丁的味道混著回憶漫上來，這一次，他依然賭上所有籌碼——賭羽之冒險隊的故事，不該只有半段潦草的結(jié)尾。

但DoDo冒險隊的變化也將是他意想不到的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