枕邊的心跳聲

《星語者》

清晨五點十八分，沈星河又一次放棄了入睡的嘗試。他拉開窗簾，外面天色已經(jīng)泛白，幾只早起的麻雀在窗臺上嘰嘰喳喳。這是本周第三次試圖在白天睡覺失敗，他的太陽穴突突跳動，眼球干澀得像撒了一把沙子。

"該死。"沈星河揉了揉臉。作為天文臺的技術(shù)員，夜班是他的常態(tài)，但連續(xù)三年晝夜顛倒的生活已經(jīng)讓他的生物鐘徹底混亂——夜晚清醒如貓頭鷹，白天卻無論如何也睡不著。

他抓起外套出了門。也許晨跑能讓身體疲憊到可以入睡。

公園里幾乎沒有人，空氣中彌漫著青草和露水的氣息。沈星河機械地跑著，大腦因缺眠而混沌一片。轉(zhuǎn)過一個彎，他突然剎住腳步——梧桐樹下的長椅上，坐著一個正在自言自語的女孩。

那是個嬌小的身影，栗色卷發(fā)隨意地扎成馬尾，膝蓋上放著一本打開的筆記本。她正用抑揚頓挫的聲調(diào)朗讀著什么，不時停下來寫幾筆。晨光透過樹葉間隙灑在她身上，形成斑駁的光影。

沈星河本想繞開，卻聽到女孩念道："...小星星眨了眨眼，對月亮媽媽說：'為什么我每天晚上都睡不著？'"

這句話像箭一樣射中沈星河。他鬼使神差地走近了幾步，踩斷了一根樹枝。

女孩猛地抬頭，沈星河看清了她的樣子——圓臉上點綴著幾顆雀斑，眼睛大而明亮，像是盛滿了晨光。她看起來約莫二十五六歲，穿著印有卡通圖案的T恤和牛仔褲，像個大學生。

"??！對不起，我嚇到你了嗎？"沈星河尷尬地站在原地。

女孩合上筆記本，笑了："沒關(guān)系，是我該道歉才對，大清早在公園里大聲朗讀。"

"不，是我打擾你了。"沈星河注意到筆記本封面上寫著《星星失眠的夜晚》，"你是...作家？"

"兒童文學作家。"女孩伸出手，"鹿曉。你呢，晨跑先生？"

"沈星河。"他輕輕握了握她的手，觸感溫暖柔軟，"天文臺技術(shù)員。"

鹿曉的眼睛一下子亮了起來："真的嗎？太酷了！你每天都能看到星星？"

"主要是調(diào)試和維護望遠鏡。"沈星河不自覺地多說了幾句，"有時候也負責記錄觀測數(shù)據(jù)。"

"哇！"鹿曉拍了拍身邊的位置，"坐一會兒？我剛寫完一個新故事，需要聽眾反饋。"

沈星河本應(yīng)拒絕，回家繼續(xù)嘗試睡覺。但鹿曉眼中的期待讓他莫名坐了下來。她翻開筆記本，開始朗讀一個關(guān)于失眠小星星尋找睡意的童話。她的聲音清亮悅耳，像山間小溪般叮咚流淌，語調(diào)隨著情節(jié)起伏變化，時而活潑時而溫柔。

"...于是小星星閉上眼睛，數(shù)起了其他星星。一顆、兩顆、三顆..."鹿曉的聲音漸漸放輕，"慢慢地，它的光芒變得柔和，呼吸變得均勻..."

沈星河突然感到一陣強烈的倦意襲來。他的眼皮變得沉重，意識開始模糊。在徹底陷入黑暗前，他最后看到的是鹿曉驚訝的表情和微微張開的嘴。

當沈星河再次醒來時，陽光已經(jīng)變得強烈。他猛地坐起，發(fā)現(xiàn)自己仍坐在公園長椅上，身上蓋著一件陌生的淺藍色外套。鹿曉坐在旁邊，正專注地在筆記本上寫著什么。

"幾點了？"沈星河聲音沙啞。

鹿曉抬頭，眼睛彎成月牙："上午十一點半。你睡了六個小時，創(chuàng)紀錄了嗎？"

沈星河這才意識到自己剛才居然睡著了——在戶外長椅上，聽著一個陌生女孩讀故事。這簡直不可思議，要知道他連最強效的安眠藥都只能勉強睡三四個小時。

"我...抱歉，我太失禮了。"沈星河尷尬地把外套還給她。

鹿曉接過外套，笑容不減："沒關(guān)系，我的故事本來就有催眠效果。"她歪著頭打量沈星河，"你看起來很久沒好好睡覺了。"

沈星河苦笑："職業(yè)傷害。三年夜班，生物鐘完全亂了。"

"啊，像時差反應(yīng)一樣。"鹿曉點點頭，"我有個朋友是空姐，也總是睡不好。"

他們聊了起來。沈星河得知鹿曉是自由作家，專門為兒童雜志寫睡前故事；鹿曉則了解到沈星河的工作性質(zhì)——每周四天夜班，負責維護天文臺的觀測設(shè)備。

"所以你今天應(yīng)該睡覺，而不是晨跑。"鹿曉指出。

沈星河無奈地攤手："試過了，睡不著。"

鹿曉若有所思地咬著筆帽，突然眼睛一亮："我有個主意！"她從包里拿出手機，"把你的號碼給我。"

沈星河不明所以，但還是告訴了她。幾秒鐘后，他的手機響了——是一條音頻文件。

"這是我錄的睡前故事。"鹿曉解釋道，"下次你睡不著時試試。我的小讀者們都說我的聲音像'魔法搖籃曲'。"

沈星河道了謝，兩人道別?；氐郊液?，他沖了個澡，躺在床上，猶豫地點開那條音頻。

鹿曉的聲音通過耳機傳來："...月亮輕輕哼著搖籃曲，星星們一個接一個地閉上眼睛..."她的聲音比現(xiàn)實中更加柔和，像溫暖的羽毛輕輕拂過耳膜。

沈星河閉上眼睛，想象自己躺在星空下的草地上。不到十分鐘，他的呼吸變得深長而規(guī)律。

當鬧鐘在下午六點響起時，沈星河震驚地發(fā)現(xiàn)自己睡了整整七個小時——沒有中途驚醒，沒有噩夢，就像被施了魔法一樣。

他立刻給鹿曉發(fā)了消息："你的聲音確實有魔力。我睡了七個小時。"

鹿曉很快回復："太棒了！要再來點'魔法'嗎？我有很多存貨。"

就這樣，他們開始了奇怪的"睡眠治療"——每天沈星河下班后，鹿曉會給他發(fā)一條新的睡前故事錄音。有時是原創(chuàng)童話，有時是經(jīng)典兒童文學，但無一例外都能讓沈星河迅速入睡。

一周后的清晨，沈星河在公園長椅上"偶遇"了正在寫作的鹿曉——其實他是特意去找她的。

"早安，睡美人。"鹿曉調(diào)皮地眨眨眼，"昨晚睡得好嗎？"

沈星河微笑著坐下："托你的福，非常好。"他從背包里拿出一個紙袋，"謝禮。天文臺餐廳特供的星空餅干。"

鹿曉驚喜地打開紙袋，里面的餅干被做成了星星、月亮和望遠鏡的形狀，還撒了可食用銀粉，閃閃發(fā)亮。

"太漂亮了！"她拿起一塊星星餅干對著陽光欣賞，"我都舍不得吃了。"

"吃吧，廚師長是我朋友，想吃隨時可以做。"沈星河猶豫了一下，"其實...我有個邀請。今晚天文臺有公眾開放日，你要來看看真正的星星嗎？"

鹿曉的眼睛亮得像星星本身："真的可以嗎？"

當晚十點，鹿曉穿著星空圖案的連衣裙出現(xiàn)在天文臺門口。沈星河穿著工作服——深藍色制服襯得他的肩膀格外寬闊。

"歡迎來到我的地盤。"他帶著鹿曉穿過走廊，"這是主望遠鏡室，直徑1.2米的反射式望遠鏡，能觀測到18等星..."

鹿曉像個好奇的孩子，不停地提問。沈星河發(fā)現(xiàn)自己居然很享受解釋這些專業(yè)知識——平時他最討厭帶參觀團了。

"今晚天氣很好，可以看到木星和它的衛(wèi)星。"沈星河調(diào)整望遠鏡，"來，看看。"

鹿曉小心翼翼地湊近目鏡，然后發(fā)出一聲驚嘆："天??！真的能看到四條小亮線圍繞著木星！"

"那是伽利略衛(wèi)星。"沈星河站在她身后，不自覺地放輕聲音，"四百年前伽利略就是看到這個，證明了不是所有天體都繞地球轉(zhuǎn)。"

鹿曉轉(zhuǎn)過頭，他們的臉近在咫尺。沈星河聞到她頭發(fā)上淡淡的柑橘香氣，看到她瞳孔中反射的星光。

"這比我想象的還要美。"她輕聲說。

沈星河突然感到心跳加速。他后退一步，清了清嗓子："還...還想看看別的嗎？"

他們花了兩個小時觀測各種天體——土星環(huán)、仙女座星系、月球表面的環(huán)形山...最后來到天臺休息。沈星河拿出兩杯熱可可，鹿曉則從包里掏出筆記本。

"靈感來了！"她興奮地寫著，"《和星星說話的女孩》——一個關(guān)于小女孩通過望遠鏡與外星朋友交流的故事。"

沈星河看著她專注的側(cè)臉，突然說："我父親也是天文學家。"

鹿曉停下筆，安靜地等待他繼續(xù)。

"他癡迷星空，經(jīng)常整夜不回家觀測。"沈星河望著遠處的燈光，"我十歲那年，母親終于受不了，離開了我們。"他苦笑，"諷刺的是，我現(xiàn)在比他當年還要瘋狂，連續(xù)三年沒休過假。"

鹿曉輕輕握住他的手："所以你害怕變成他那樣？"

沈星河驚訝地看著她。這個女孩一眼就看穿了他最深的恐懼——他疏遠所有人，拒絕任何親密關(guān)系，就是害怕重蹈父親的覆轍。

"我...我不知道。"他低聲承認。

鹿曉沒有給出廉價的安慰，只是指著天空："看，天琴座流星雨開始了。"

一顆流星劃過夜空，接著是第二顆、第三顆...沈星河和鹿曉肩并肩站著，被這場宇宙的煙火秀震撼得說不出話來。

"許個愿吧。"鹿曉輕聲說。

沈星河閉上眼睛。當他睜開時，發(fā)現(xiàn)鹿曉正看著他，眼睛里映著星光。

那天之后，他們的關(guān)系變得不同了。鹿曉不再只是發(fā)錄音，有時會直接打電話給沈星河，現(xiàn)場編故事哄他入睡；沈星河則會在值夜班時拍下各種天體照片發(fā)給鹿曉，作為她寫作的靈感。

一個月后的清晨，沈星河在公園長椅上發(fā)現(xiàn)了一個信封。里面是一篇手寫童話《星星守護者》——講述一個孤獨的星星守護者，日復一日記錄著宇宙的變化，卻忘記了自己的心也需要被照亮，直到遇見一個會講故事的女孩。

故事末尾，鹿曉寫道："有些人為星星癡迷，有些人為故事著迷，但我們都值得被愛。今天下班后，來我家吃飯好嗎？地址如下..."

沈星河捧著這份"情書"，胸口涌起一股暖流。他第一次意識到，也許不必在星空和人間做選擇。

當晚，他帶著一束滿天星和自制星空投影儀來到鹿曉家。門開的瞬間，兩人都愣住了——沈星河穿著罕見的休閑裝，鹿曉則穿著正式的連衣裙。

"我...我做了晚餐，希望你喜歡意大利面。"鹿曉有些緊張地讓開門。

沈星河舉起投影儀："我...我給你做了個小禮物。"

晚餐后，沈星河調(diào)試好投影儀。剎那間，鹿曉的臥室變成了浩瀚宇宙，銀河橫貫天花板，無數(shù)星辰閃爍。

"這...太不可思議了！"鹿曉躺在地毯上，驚嘆道。

沈星河躺在她身邊："現(xiàn)在你每天都能看到星空了。"

鹿曉轉(zhuǎn)過頭，在星光照耀下輕聲說："我更喜歡真實的星空，因為有你在旁邊講解。"

沈星河的心跳漏了一拍。他鼓起勇氣，輕輕握住鹿曉的手："我想成為你每一個故事的聽眾，也想成為守護你的那顆星星。"

鹿曉的眼睛濕潤了。她湊近沈星河，在銀河的見證下，兩人的唇輕輕相觸。

從那以后，沈星河不再害怕白天入睡，因為他知道夜晚有鹿曉的故事等待；鹿曉也不再擔心靈感枯竭，因為她有整個宇宙的浪漫可以書寫。

而每當失眠時，他們只需相擁而眠，聽著彼此的心跳——那是最美的安眠曲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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