夜行錄紅顏骨

雨夜同途

冰涼的河水浸透衣衫，裴昭一只手緊緊箍住沈墨白的腰，另一只手劃水向?qū)Π队稳?。懷中人呼吸微弱得像風中殘燭，偶爾嗆咳出帶血的泡沫。

身后火把的光亮在河面上拉出長長的倒影，箭矢破空聲不絕于耳。一支弩箭擦著裴昭臉頰飛過，留下火辣辣的痛感。他猛吸一口氣，帶著沈墨白潛入水下。

黑暗的水世界中，只有手中那具身體的溫度提醒著他保持清醒。肺葉燒灼般疼痛時，裴昭才浮出水面，發(fā)現(xiàn)已到河心沙洲。他拖著沈墨白爬上蘆葦叢生的淺灘，兩人像被沖上岸的浮木般癱軟在地。

"堅持住..."裴昭抹去沈墨白臉上的水草，觸手卻是一片滾燙。失血加上河水浸泡，沈墨白開始不住地顫抖，嘴唇呈現(xiàn)出不祥的青紫色。

對岸傳來嘈雜的人聲和馬匹嘶鳴。裴昭咬牙背起沈墨白，向沙洲另一側(cè)涉去。遠處天邊雷光閃動，夏末的暴雨說來就來。

當?shù)谝坏篱W電劈開夜空時，裴昭終于找到一處廢棄的漁屋。屋頂漏雨，四壁透風，但總好過淋雨。他將沈墨白放在干燥的草堆上，撕開被血浸透的繃帶——傷口又裂開了，邊緣泛著詭異的灰綠色。

"尸毒入心..."裴昭想起父親筆記中的記載，若無解藥，三日必亡。他從懷中摸出僅剩的雪參丸，捏碎后敷在傷口上。沈墨白在昏迷中痛哼一聲，右手無意識地抓住裴昭衣襟。

"冷..."

裴昭脫下外袍蓋在他身上，又生起一小堆火?；鸸庵?，沈墨白那張易容面具已經(jīng)脫落，露出原本清俊的容顏。長長的睫毛在眼瞼投下陰影，那顆淚痣在蒼白膚色襯托下愈發(fā)顯眼。

"你究竟還有多少秘密..."裴昭喃喃自語，手指輕輕拂過沈墨白鎖骨上的火焰烙印。烙印此刻泛著淡淡的紅光，觸之灼手。

屋外雨勢漸猛，雷聲如鼓。沈墨白突然劇烈抽搐起來，口中溢出黑血。裴昭急忙扶他側(cè)身，卻聽他斷斷續(xù)續(xù)地呢喃："娘...別去...那是陷阱..."

"沈墨白？"裴昭輕拍他的臉，"醒醒。"

"裴...烈..."沈墨白在夢魘中掙扎，"為什么...孩子們...還在里面..."

裴昭渾身僵住。父親的名字從沈墨白口中吐出，帶著刻骨銘心的痛楚。他想起殷無傷的話——"你爹親手放火燒了沈家莊"。

"沈墨白，沈家莊到底發(fā)生了什么？"裴昭握住他冰涼的手指，"告訴我。"

沈墨白眼皮劇烈顫動，仿佛在抗拒某個可怕的夢境："火...好多火...娘推開我...說去找裴大人...救孩子..."一滴淚水從他眼角滑落，"但裴烈...帶著官兵...圍住了莊子..."

裴昭胸口如遭重擊。父親從未提過這段往事。在他記憶中，裴烈總是驕傲地說那是一次成功的剿匪行動，皇上還因此嘉獎了他。

一道閃電照亮小屋，沈墨白突然睜大眼睛，瞳孔卻無法聚焦："睿王...和教主...約定...用童男童女煉...長生丹...娘不同意..."他劇烈咳嗽起來，"裴大人...小心...劍上有毒..."

話音未落，他又陷入昏迷。裴昭呆坐原地，腦海中碎片逐漸拼合——睿親王、玄陰教、長生丹、被焚的沈家莊...如果沈墨白所言屬實，父親當年剿滅的可能不是邪教，而是試圖阻止陰謀的另一群人...

"唔..."沈墨白又一陣抽搐，嘴角溢出的血已呈紫黑色。裴昭知道不能再等了。他撕下一塊衣料沾濕，擦拭沈墨白滾燙的額頭，然后盤坐在地，再次運起凈邪訣。

內(nèi)力如涓流般注入沈墨白體內(nèi)，裴昭自己的視線也開始模糊。過度消耗真氣的反噬如千萬根針刺入經(jīng)脈，但他沒有停手。恍惚間，他想起第一次在紫宸殿外見到沈墨白的情景——那人搖著折扇，笑得像只狐貍，眼下淚痣在陽光下閃閃發(fā)亮。

"裴...昭..."

微弱的呼喚將他拉回現(xiàn)實。沈墨白眼睫顫動，目光渙散卻清醒："別...浪費真氣...我中的是...玄陰血毒..."

"閉嘴。"裴昭聲音沙啞，"保存體力。"

沈墨白艱難地抬起手，指尖觸到裴昭下巴的胡茬："難看..."嘴角卻揚起一絲笑意。

裴昭抓住那只手按在自己胸口："感覺到嗎？我的心跳。你活著，它就一直跳下去。"

這句近乎告白的話讓兩人都愣住了。沈墨白眼中閃過一絲復雜情緒，最終化作一聲輕嘆："傻子..."

屋外雨聲中突然夾雜了馬蹄聲。裴昭立刻熄滅火堆，抽刀在手。透過墻縫，他看到十余個黑衣人正在岸邊搜尋，為首的手持羅盤樣的物件。

"追魂儀..."沈墨白虛弱地說，"能追蹤...玄陰教血脈...我拖累你了..."

裴昭搖頭，輕輕扶他靠墻坐起："能走嗎？"

沈墨白咬牙點頭，卻在站起的瞬間癱軟下去。裴昭二話不說將他背起，從后窗鉆出。漁屋后方是片茂密的蘆葦蕩，一直延伸到遠處山林。

"放我下來..."沈墨白在耳邊氣若游絲，"你一個人...更容易..."

裴昭手臂箍得更緊："再廢話就把你扔河里。"

沈墨白低笑，呼吸噴在裴昭頸間："裴大人...這是要與我...同生共死？"

"閉嘴保存體力。"裴昭耳根發(fā)熱，加快腳步鉆進蘆葦叢。

雨水沖刷了他們的足跡，但追兵顯然有特殊方法。剛進入樹林，就聽后方傳來呼喝："在那邊！"

裴昭背著沈墨白在密林中穿梭，樹枝抽打在臉上留下血痕。沈墨白的呼吸越來越弱，雙臂卻緊緊環(huán)住他的肩膀，仿佛這是唯一的依靠。

"前面...有座廟..."沈墨白突然說。

裴昭抬眼望去，果然在雨幕中看到一角飛檐。那是座荒廢的山神廟，門扉歪斜，但至少能暫避風雨。

剛踏入廟門，一支弩箭就釘在了門框上。裴昭側(cè)身避到神像后方，輕輕放下沈墨白："能施法嗎？"

沈墨白搖頭："真氣...耗盡了..."他從懷中摸出個錦囊，"但還有...這個..."

錦囊里是三枚銅錢和一張皺巴巴的黃符。沈墨白咬破指尖，在符上畫了幾筆，然后塞給裴昭："貼...門框上..."

裴昭照做，剛退回沈墨白身邊，就聽門外傳來慘叫。透過門縫，他看到最先沖進來的兩個黑衣人像是撞上無形屏障，面部迅速潰爛，眨眼間就化作了白骨。

"血煞符..."沈墨白喘息著解釋，"用我的血...能擋一時..."

剩余追兵不敢貿(mào)然進入，將山廟團團圍住。裴昭檢查了下沈墨白的傷勢，發(fā)現(xiàn)傷口周圍的灰綠色已經(jīng)擴散到胸口。

"還有辦法解毒嗎？"

沈墨白眼神開始渙散："除非...找到玄陰教...血池..."

裴昭想起父親筆記中提到的"化血池"，據(jù)說能解百毒，但需要活人鮮血為引。他握緊沈墨白的手："在哪？"

"總壇...在..."沈墨白話未說完，突然睜大眼睛，"小心！"

廟頂瓦片轟然碎裂，三個黑衣人從天而降！裴昭拔刀迎戰(zhàn)，繡春刀在狹小空間內(nèi)劃出致命弧光。第一個黑衣人咽喉噴血倒下，第二個被當胸刺穿。但第三個趁機繞到側(cè)面，長劍直取沈墨白心口！

千鈞一發(fā)之際，沈墨白右手食指中指并攏，點在黑衣人眉心："滅。"

沒有炫目光芒，沒有復雜咒語。黑衣人卻像被抽走魂魄般僵在原地，七竅流血而亡。沈墨白自己也噴出一口鮮血，倒在裴昭懷中。

"沈墨白！"裴昭接住他癱軟的身體，觸手一片冰涼。

廟外突然傳來整齊的腳步聲和鎧甲碰撞聲。裴昭握緊刀柄，準備拼死一搏，卻聽一個威嚴的聲音喝道："玄陰教余孽，格殺勿論！"

是官兵的聲音。

門外的打斗聲很快平息。一個身著明光鎧的將領大步走入，看到裴昭后明顯一怔："裴總捕？"

裴昭認出來人是五城兵馬司指揮使周震，曾與他合作辦過案。此刻卻不敢放松警惕："周大人為何在此？"

"奉密旨剿匪。"周震看了眼昏迷的沈墨白，壓低聲音，"睿親王謀反事敗，皇上命我暗中搜捕玄陰教余孽。有人舉報這一帶有異動..."

裴昭腦中飛速運轉(zhuǎn)。睿親王事??？這么巧？但眼下救沈墨白要緊："我同伴中了尸毒，需要立刻醫(yī)治。"

周震面露難色："這...朝廷正在通緝二位..."

"周大人。"裴昭直視對方雙眼，"三年前漕銀案，是誰替你擋了一箭？"

周震神色變幻，最終嘆了口氣："我送你們?nèi)€安全的地方。但之后...好自為之。"

第十二章 密室交心

馬車在雨夜中行駛了約莫一個時辰，最終停在一處隱蔽的宅院前。周震親自將二人帶入內(nèi)室，喚來心腹軍醫(yī)。

"這位先生曾隨軍西南，懂些解毒之法。"周震說完便退出房間，只留下句"天亮前我必須回去復命"。

老軍醫(yī)檢查過沈墨白的傷勢后，眉頭緊鎖："尸毒已入心脈，尋常藥物難解。"他從藥箱取出個瓷瓶，"這是苗疆'百草丹'，可暫緩毒性三日。若要根治..."

"需要什么？"裴昭急問。

"化血池。"老軍醫(yī)的話印證了沈墨白所言，"或者...換血。"

裴昭毫不猶豫地伸出胳膊："用我的。"

老軍醫(yī)搖頭："換血需血脈相通者方可。父子、兄弟..."

"我們不是血親。"裴昭聲音低沉，"沒有別的辦法了嗎？"

老軍醫(yī)沉吟片刻："若有人練過'凈邪訣'之類的功法，或可一試。但風險極大，稍有不慎，兩人俱亡。"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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