吳沃，三十八歲的出租車司機，圓臉盤上總浮著層油光，后脖頸有長期扭頭看后視鏡留下的褶痕。年輕時在汽修廠當(dāng)過學(xué)徒，手藝活不錯，就是受不了老師傅念叨，五年前湊錢買了輛二手捷達跑出租。疫情前三個月剛換了新車，為此背上了五年車貸。有個比他小五歲的妻子艾尼，百貨公司化妝品柜姐。燙著時興的羊毛卷，手機里裝著六個購物APP，最常說"隔壁老王家媳婦又換新車了"。雖然總抱怨丈夫沒出息，但每天都會在他保溫杯里泡枸杞菊花茶。

他們有個五歲的小丫頭多多，繼承了她媽的大眼睛和吳沃的塌鼻梁。最近總?cè)氯轮p層巴士，因為同學(xué)李小胖說他爸爸開巴士能摸到云彩。

#**銹蝕的齒輪**

吳沃摸出褲兜里的薄荷糖——這是戒煙的替代品。糖紙在指尖發(fā)出脆響，他突然想起今早艾尼的抱怨："你身上總有股汽油味。"當(dāng)時她正對著梳妝鏡涂睫毛膏，鑲水鉆的發(fā)卡把晨光折射成細碎的星子。

吳沃把出租車停在老槐樹底下時，樹影剛好蓋住半個引擎蓋。這是2020年早春，倒春寒的天氣里，車載廣播正播報著"不明肺炎"的新聞。他伸手調(diào)整后視鏡，鏡框邊沿還粘著女兒朵朵貼的卡通貼紙——粉色小豬正沖他咧嘴笑。

后座傳來窸窣響動，是那個印著"福滿多超市"的塑料袋。里頭裝著艾尼囑咐買的鮮牛奶，盒蓋上凝結(jié)的水珠正順著塑料袋紋路往下爬。吳沃看了眼手機，三點四十分，離幼兒園放學(xué)還有二十分鐘，足夠他繞到城西加個氣。

儀表盤上的平安結(jié)已經(jīng)褪成灰白色，這是結(jié)婚時艾尼編的。那年他還能單手打方向盤，現(xiàn)在右胳膊總隱隱作痛，膏藥味混著車載香薰，釀成某種中年特有的苦澀。

"師傅，走嗎？"突然響起的叩窗聲嚇了他一跳。穿貂皮大衣的女人鉆進后座，香水味瞬間壓過車里的煙味。吳沃瞥見她手機屏幕上跳動的股票走勢圖，默默把"請系安全帶"的提示牌轉(zhuǎn)到正面。

#**生活的褶皺**

等紅燈時，吳沃注意到副駕腳墊上有塊褐色污漬。那是上周朵朵暈車吐的，艾尼用濕巾擦了三遍也沒擦凈。當(dāng)時女兒慘白的小臉讓他心疼，轉(zhuǎn)頭就下單了兒童安全座椅——當(dāng)然，用的是新開通的某網(wǎng)貸。

后座乘客突然開口："師傅，能快點嗎？我趕三點的高鐵。"他瞄了眼時間，兩點五十五分，計價器顯示車費已經(jīng)跳到42元。油門往下踩的瞬間，車載廣播突然插播緊急通知："即日起全市公共交通暫停運營..."

車在高鐵站剎住時，穿貂皮的女人甩下五十元紙幣就沖了出去。吳沃彎腰撿錢的剎那，瞥見座椅縫里有枚珍珠耳釘。他想起艾尼生日快到了，上次她指著柜臺里的珍珠項鏈說"同事王姐老公送的"。

#**裂縫初現(xiàn)**

幼兒園門口，朵朵像顆小炮彈似的沖過來。孩子書包上掛的鈴鐺叮當(dāng)作響，吳沃蹲下身時聞到一股奶香味。"爸爸你看！"朵朵舉起蠟筆畫，藍天白云下歪歪扭扭寫著"全家去迪士尼"。

手機在這時震動，是銀行短信："車貸扣款失敗，余額不足。"吳沃把女兒抱上后座，卡通安全帶扣發(fā)出清脆的"咔嗒"聲。后視鏡里，朵朵正用蠟筆在車窗上畫太陽，金黃的線條沿著他映在玻璃上的面容流淌。

到家時艾尼正在拆快遞，印著法文logo的盒子堆了半人高。"這個精華液搞活動，買一送一呢。"她撕開包裝的動作像在拆戰(zhàn)利品。吳沃看著玄關(guān)鏡里自己泛黃的襯衫領(lǐng)子，突然發(fā)現(xiàn)衣角還沾著早上蹭到的機油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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#**第一片雪花**

深夜，吳沃蹲在浴室地磚上。手機屏幕藍光照亮他腳背上凸起的青筋，花灑滴水聲和冰箱運作聲在寂靜中格外清晰。微信余額顯示326.7元，明天要交的車貸是2580元。

某個藍色圖標(biāo)突然跳出廣告："急速借款，秒到賬"。他想起白天那個穿貂皮女人遺落的耳釘，想起艾尼摸著空首飾盒時的嘆息，手指懸在"立即申請"上方微微發(fā)抖。

驗證短信進來時，抽水馬桶突然發(fā)出轟鳴。吳沃手一抖按滅了屏幕，黑暗中聽見自己劇烈的心跳。鏡子里男人的輪廓在輕微晃動，像是隨時會消散的霧氣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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#**困局初成**

第二天清晨，吳沃在加油站數(shù)著找零的硬幣。手機突然震動，是到賬通知：5000元。數(shù)字在晨光中泛著詭異的青白色，像ICU里的監(jiān)護儀。他買了兩個茶葉蛋塞進大衣口袋，熱氣隔著布料灼燒著皮膚。

艾尼的微信頭像突然跳動："物業(yè)費該交了，1280。"他站在加油站便利店門口，看著掃地阿姨把落葉堆成小山。風(fēng)卷起幾張枯葉貼在新車擋風(fēng)玻璃上，那輛現(xiàn)代伊蘭特在朝陽下閃著冷冽的光。

當(dāng)?shù)谝还P借款到賬時，吳沃并不知道這是多米諾骨牌倒下的開端。就像他永遠記得考駕照那天，教練說"開車最重要的是預(yù)判"，可他終究沒預(yù)見到，生活這個彎道會急轉(zhuǎn)直下得如此猝不及防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