貨船甲板在江濤中傾斜成四十五度角時,李景明看清了趙駝子翡翠扳指內(nèi)側(cè)的紋路——那根本不是巴蜀圖語,而是德文花體字"克虜伯1915"。沈佩珊突然甩出蜀錦傘,傘面旋轉(zhuǎn)間割斷桅桿纜繩,落下的風(fēng)帆正好罩住趙駝子的左輪槍。
"三少爺看好了!"沈佩珊踩著川江號子的節(jié)拍躍上艙房,月白旗袍殘片在硝煙里翻飛如蝶。她指尖銀鈴撞向船鐘,聲波震開底艙鐵門的瞬間,李景明聞到了重慶碼頭特有的桐油與花椒混雜的氣息。
鐵籠里蜷縮的女子抬起頭,李景明手中的漢陽造險些落地——那張與大哥懷表照片一模一樣的臉上,蜿蜒著可怖的電流灼痕。"景文...還留著照片?"女子嗓音像是生銹的鐵片摩擦,她殘缺的右手小指上,套著李景明再熟悉不過的翡翠扳指。
趙駝子在風(fēng)帆下發(fā)出夜梟般的怪笑:"二十年了,你們兄弟三個居然都沒認(rèn)出,當(dāng)年被沉江的龍姑奶奶..."他突然劇烈抽搐,背后插著柄刻有德國鷹徽的匕首。貨船底層傳來鋼板撕裂的呻吟,二十門克虜伯野炮的炮管正從偽裝的瓷器箱里伸出。
沈佩珊突然扯開衣襟,露出鎖骨下方青色的"海底"刺青——那是哥老會總舵主才配紋的過肩龍!她將銀鈴傘柄插進甲板裂縫,整艘貨船突然開始解體:"李景明,接穩(wěn)你李家的'生漆'!"
三百桶密封的桐油桶沖天而起,每個桶底都嵌著塊反光銅鏡。當(dāng)正午陽光被銅鏡匯聚成灼目光斑時,趙駝子發(fā)出非人的慘嚎——他的翡翠扳指在強光中迸發(fā)綠焰,整條江水開始沸騰。
李景明在墜江前最后一刻看清了真相:那些"德國軍火"的木箱里,裝滿印著紫禁城璽印的鴉片膏;貨艙暗格里發(fā)黃的《馬關(guān)條約》副本上,赫然簽著李家老太爺?shù)牟輹ㄑ?;而沈佩珊撕裂的旗袍襯里,露出半張泛黃的《忠義堂海底冊》殘頁...
涪江在沸騰中裂開巨縫,鋼鐵巨艦「楚望」號的青銅撞角刺破百年積怨。李景明被浪濤拍在關(guān)帝頭顱雕像上,碎裂的翡翠筆尖扎進掌心,血水在《馬關(guān)條約》泛黃的紙面洇出"悔"字最后一捺。
沈佩珊的過肩龍刺青在江水中泛起幽藍光芒,她拽著李景明撞破艦橋玻璃時,二十門克虜伯副炮正在填裝墨綠色彈頭。"看清你們李家的業(yè)障!"她劈手指向底艙,三千箱鴉片膏上"通江李記"的火漆刺痛了李景明的瞳孔。
趙駝子的殘軀突然在指揮臺抽搐,翡翠扳指里射出的鋼絲纏住沈佩珊腳踝。李景明用染血的悔過狀裹住鋼絲,條約上光緒帝的璽印遇到鮮血竟開始燃燒。"原來這才是銅鏡聚光的真正用途..."他迎著鋼絲撲向炮口,悔過狀的火光沿著毒霧燒進彈藥艙。
「楚望」號的龍骨在爆炸中發(fā)出龍吟般的哀鳴。李景明在墜落時看見沈佩珊撕開后背皮膚——那過肩龍刺青竟是張人皮地圖,江水浸透處顯出川滇黔三省的軍火密道。當(dāng)他們的血交融在《海底冊》殘頁時,巴蜀圖語在波光中重組為八個血色大字:
**"山河為鑒,碧血長殷"**
江底突然升起十二根青銅柱,張之洞親筆題寫的"自強"碑文在銹跡中蘇醒。李景明用最后的力氣將翡翠筆插進關(guān)帝雕像眼窩,艦首像轟然開裂,三百道密信如雪片飛向燃燒的通江城——那是二十年來被李家截留的護國軍情報。
在意識消散前,李景明聽見滿城響起熟悉的銀鈴聲。染坊街的靛藍布匹鋪天蓋地展開,沈佩珊設(shè)計的蜀繡密碼正在城頭綻放,每一針紅線都指向北洋軍火藥庫的位置。當(dāng)?shù)谝欢淠⒐皆仆虥]五色旗時,青杠林的百年古柏集體轉(zhuǎn)向東方,露出樹洞中封存的武昌首義軍旗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