二月紅與丫頭曾有個女兒，那年月兵荒馬亂，襁褓中的孩子被仇家劫了去。二爺遍尋三湘四水，又托了佛爺、解九爺、霍三娘等九門兄弟姊妹明里暗里查訪，終究是泥牛入海。丫頭本就身子弱，偏生撞上陳皮那檔子事——他送的一支玉簪里藏著尸毒，不慎摔碎后割傷毒氣入了體，縱是二月紅遍請名醫(yī)，到底還是藥石無醫(yī)。臨終前她攥著二爺?shù)氖?，眼尾垂得老低?二爺，你得空就去尋尋閨女......"二月紅紅著眼眶應(yīng)下，這一尋，便是幾十年光陰。

直到一九七七年，九門暗線里終于透來消息：當(dāng)年那孩子竟在動蕩年間生下個女娃，沒出滿月便斷了氣。這女娃后來嫁去了蘇州，男人是棉紡廠的工人，膝下育有一兒一女?？赏鈱O女也是個苦命的，生下小兒子沒多久便跟著去了，只留下倆孩子——大的叫吳珊珊，小的叫吳小軍。

二月紅捏著那封字跡斑駁的密信，指節(jié)泛白。他早知亂世浮萍命如草芥，卻未料女兒紅昭竟這般命途多舛——被劫走后雖僥幸活命，卻在西北荒灘上沒了蹤跡，連唯一的血脈也沒留住，只余下兩個曾外孫輩的骨血。他即刻著人給佛爺、解九爺遞了消息——當(dāng)年托他們尋人的情分還在，霍仙姑處也送了信去，雖說三娘已故，但仙姑從前與紅昭親厚，少不得要知會一聲。

消息傳到東北時，陳皮正帶領(lǐng)手下在山里盜墓。聽聞小師妹的死訊，手中洛陽鏟"當(dāng)啷"砸在石壁上，驚飛了洞頂幾只蝙蝠。他扯下腰間酒葫蘆灌了口燒刀子，喉結(jié)滾動間濺出幾滴酒液——自被師父逐出師門后，卻始終留著紅昭周歲時送的撥浪鼓，牛皮繩在掌心磨出了包漿。

洞內(nèi)燭火猛地爆了個燈花，陳皮盯著跳動的火光，忽而笑出淚來。他摸出貼身的撥浪鼓——紅昭三歲時抱著這鼓追著他喊"皮皮"，鼓面上的朱漆早被摸得發(fā)亮。"當(dāng)年我去買紅糖粑粑，不過半個時辰..."他用袖口蹭了蹭鼓面，"要是我沒走那一趟..."

"斷我?guī)熼T血脈的雜種..."他對著礦洞深處冷笑，呼出的白氣混著血腥氣。忽的攥緊了腰間那枚九門令牌，銅銹蹭得掌心發(fā)疼——當(dāng)年師父因?yàn)閹熌锏氖潞妥约和懒水?dāng)年四爺一家坐上四爺這個位置一怒之下把他逐出師門。他抹了把眼角，將洛陽鏟往肩上一扛："吳珊珊...吳小軍..."名字在齒間碾得發(fā)澀，"總得讓你們知道，陳皮阿四的師侄女，不是任人拿捏的軟柿子。"

二月紅望著窗外飄落的殘梅，忽而想起丫頭臨終前那雙含淚的眼。他摸出懷中半枚銀鎖，鎖芯刻的"紅"字早已被掌心焐得發(fā)亮。終究是晚了啊——他原以為尋回的是女兒，卻不想連外孫女也化作了蘇州巷弄里的一縷煙塵。唯有案頭那盞長命燈，還凝著半世未散的霜，照著戲臺上褪色的水袖，和千里之外東北雪原上，那個背著鏟子踽踽獨(dú)行的孤影。

昨夜九爺、佛爺、霍仙姑得訊后，連夜趕到長沙紅府。管家引眾人至老宅廳房時，銅爐里的檀香正燒到中后段，煙氣裹著陳年木料的氣息沉沉浮浮。

解九爺掀開棉簾便急問："二爺，可是有了消息？"二月紅靠在酸枝木椅上，指間夾著支沒點(diǎn)燃的煙，指節(jié)泛著青白："找著了，又沒找著。"他將密信推過紫檀桌面，信紙?jiān)跔T火下透出西北荒漠的沙粒紋路，"紅昭當(dāng)年被劫至甘肅，嫁了個獵戶后生，生下女孩沒出月子便歿了。那女孩輾轉(zhuǎn)流落到蘇州被蘇州人收養(yǎng)之后在棉紡廠工作的。跟同在棉紡廠工作的吳建國結(jié)婚。嫁人后生下珊珊和小軍，卻在生小子時落了產(chǎn)后癥，前年臘月底走了。"

霍仙姑捏著帕子的手緊了緊，佛爺眉心擰成川字紋，忽而聽得檐角鐵馬叮咚——是副官踩著積雪回來了。

"吳建國的底細(xì)查清楚了。"副官遞上油紙，聲音壓得低，"此人為人怯懦怕事。在那孩子歿后兩年，他便續(xù)弦娶了同樣丈夫去世的張阿妹。那女人帶了個女兒，進(jìn)門后便將家務(wù)全甩給吳珊珊——才十來歲的孩子，洗衣做飯、排隊(duì)買糧買肉樣樣落不著空。當(dāng)時吳建軍說再娶一個妻子是要幫忙照顧兩個孩子"副官頓了頓，喉結(jié)滾動，"最離譜的是，張家母女頓頓吃吃肉，倆孩子卻只能啃窩窩頭。聽街坊鄰居說吳珊珊這孩子連吃一塊肉都要看張阿妹的臉色。"

青銅火盆"轟"地爆出個火星子，陳皮當(dāng)年送給紅昭的撥浪鼓被二月紅攥得吱呀響。解九爺啪地合上折扇："這等腌臜事，也配姓吳？"霍仙姑將翡翠鐲子往桌上一放，水頭極好的鐲子在磚面砸出冷光："果然男人沒有一個好東西，自己的孩子都護(hù)不好還護(hù)著別人的。"

佛爺叩了叩桌面，佛珠在指間碾得飛快："二爺，我?guī)б魂?duì)人跟你去蘇州。"他望向窗外被雪壓彎的梅枝，"若那姓吳的肯交人，便罷；若不肯..."

"交人？"二月紅拿著杯子，火光映得眼尾皺紋更深，"當(dāng)年紅昭被劫走時，我連她哭聲響都沒留住。如今這倆孩子..."他掐滅煙頭，火星子濺在"紅"字鎖芯上，"便是用八抬大轎抬，也得抬回紅府。"

千里之外的火車上，陳皮重重的水壺放在桌上。"給我查張阿妹的生辰八字。"他往腰間別了兩把匣子槍，牛皮槍套磨得發(fā)亮，"敢讓我?guī)熤杜苫钸€不讓吃肉？老子掘了她張家祖墳。"