梁煙煙醒過來的時候，還是一片混沌的，火焰灼燒的噼啪聲與不絕于耳的驚恐的尖叫，依舊在她腦海里以斷點閃回的方式播放著。頭痛欲裂，這感覺并不好受，她勉強把自己撐起來，濃煙仍舊殘留在她的呼吸道，窒息般的嗆人氣味幾乎令她作嘔。

她跌跌撞撞地翻身下來，扯過白布把自己裹住，這里太冷了，冷得她光裸的身體微微發(fā)顫，她又把白布攥緊了點，慢慢打量四周。

她被放在了停尸房。

這個認知對于十六歲的梁煙煙來說，太殘忍了。就在幾個小時之前，她還是一個活生生的人，現(xiàn)在就已經(jīng)像一具尸體一樣，被人丟棄在了停尸房。

是的，丟棄。沒有人在意，她就這樣，被丟棄了，以一具尸體的名義。

但是她還活著，更確切地說，是活過來了。

從某種程度上來說，在這樣的環(huán)境下，驚懼的情緒會遠大于具體的疼痛，但是顯然，梁煙煙這個人，會在各種情況下保持應(yīng)有的理性。她背部的痛感甚至讓她更加清醒。在差不多清醒的那一刻，她只想逃。

后來她也確實逃了出來，但當(dāng)她終于找到鏡子，背過身轉(zhuǎn)頭看到了她殘缺的背部時，一種無言的恐懼細細密密地蔓延開來，嚙咬著她的心。梁煙煙用手一寸一寸地撫過她所能觸碰到的背部，那里曾經(jīng)有一大片紋身，是她為了逃脫被安排的命運做出的出格的抵抗，是她對自己身體絕對主權(quán)的宣誓。

如今成了她做出這一切的代價。

梁煙煙習(xí)慣性地點起了又一根煙，只說自己經(jīng)歷了很糟糕的事，抹去了她被取皮以及后來的不了了之。從幾句話的簡述里阿透得不到什么信息，她想安慰梁煙煙，卻又不知道說些什么，只能繼續(xù)講自己是怎么從那場霸凌里逃出來的。

阿透在回憶的時候，偶爾會微微闔上眼，精神上接收到的謾罵與肉體上遭受的鈍痛就似乎又回來了。

“你知道嗎，我被他們圍起來，我都不知道有幾個人，很痛，但是我的袖子被扯開的時候，”阿透說著，把剩了一半的煙慢慢在煙灰缸按滅，手掌緩慢地合攏，又迅速散開，“他們就像碰到了火一樣，一下子就退開去了?！卑⑼感α似饋?，笑得很明媚。

她把袖子卷起來，向梁煙煙展示已經(jīng)被改良得極為精致的花臂：“很漂亮，不是嗎？像，他們生來就要在這里一樣?！?/p>

梁煙煙的視線隨著花紋的蜿蜒纏繞在阿透的手臂上，她從上面依稀看出了當(dāng)年這些花紋還在自己背上的線條走勢，更為復(fù)雜的樣式從初始的紋身上蔓延開來，像是從她身上脫離后，又在阿透身上繼續(xù)蓬勃，連帶著她的不屈、她的叛逆，一同在阿透身上洋洋灑灑地揮發(fā)出來了。

比當(dāng)初好看多了，梁煙煙心想，臉微微貼向阿透的手臂，順著手肘到指尖的方向吐出了口中的煙霧，然后就維持著這個姿勢，輕輕仰頭，盯著煙霧繚繞，飄到了阿透面前。

阿透怔怔的，想要張口，終究是什么也沒說，她察覺出來了，梁煙煙有點不對勁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