話說肆暮羽至觀星樓,眾執(zhí)事復(fù)稟四廠密探潛入之事。暮羽但擺手莞爾,示已知曉。遂急登層樓,仰觀星象。細察三刻,見紫微垣中既無兇煞之征,亦無吉曜之兆,乃命屬吏皆可早歸。眾吏領(lǐng)俸揖別,獨留暮羽憑欄而立,默思來日之策。
暮羽暗自忖度:"今諸王叔頻示籠絡(luò)之意,四廠鷹犬又潛邸窺探,顯見東宮欲鯨吞某之基業(yè)。至若二殿下......"思及此忽莞爾,"以尹幽之性,恐已使其備受煎熬矣。"
復(fù)嘆曰:"本欲置身事外,然今日之變,豈可作壁上觀?若仍首鼠兩端,恐禍及門下。彼密探若非菩薩顯圣,待某歸來時,恐已見尸骸枕藉矣。"
"然當(dāng)擇何方?二位殿下狼顧鳶視,三位王叔又深不可測。若佐皇子,恐重蹈今日覆轍,遭高手突襲,終成孤家寡人。若附王叔,異日鳥盡弓藏,以'莫須有'三字問罪,某項上人頭恐難保也。"
卻說肆暮羽正自沉思,忽聞身后有人輕笑道:"猶在思量站隊之事乎?"
暮羽驀然回神,卻見暮沁嶼立于石臺之上,衣袂臨風(fēng),神色淡然。心下雖喜,口中卻道:"爾不當(dāng)來此。"
沁嶼挑眉:"何出此言?莫非不樂見吾?"
"非也。"暮羽聲若蚊蠅,顯是心緒難平。
"聲細如絲!然吾聽得真切。"沁嶼一躍而下,行至他身前,"唰"地展開折扇,為他輕搖驅(qū)暑,"怎的?不過敗了一陣,便喪了膽氣?那廝陰招狠辣,汝不敵亦是常理。堂堂男兒,豈能因一戰(zhàn)之失而頹唐?"
暮羽愕然:"汝何以知吾今日之事?"
沁嶼反手搭其肩,笑問:"忘吾所司何職耶?"
"連此等瑣事亦能卜算?"
"哼,易耳。"沁嶼故作神秘,"取三枚銅錢,納于龜甲,搖而擲之,卦象自明。"
暮羽無心玩笑,甩開他手,正色道:"休得胡言!非官身夜闖禁宮,乃死罪也!爾當(dāng)真不懼東廠鷹犬?"
沁嶼渾不在意:"懼甚?此乃皇城偏隅,彼輩皆駐守中樞,豈能撞見?縱使相逢,勝負猶未可知!"
暮羽尚欲再勸,忽聞身后傳來一聲冷笑:"戰(zhàn)或可戰(zhàn),勝則未必。"
二人回首,但見一黑衣人負手而立,雙目蒙紗,氣度沉凝。
"何人?"沁嶼警覺。
"齊伍彥。"那人緩步上前,"汝等不識吾,吾卻識得汝等。"
"五叔?!"二人異口同聲,驚詫不已。
伍彥微露欣慰之色。自最后一次下墓前,他曾見過這兩個少年,彼時尚且年幼,而今已長成,竟還記得他,實是意外之喜。
"閑言少敘。"伍彥直入正題,"吾此來,為取一物。"
"何物?"二人對視,皆露疑色。
"小七當(dāng)年,可曾留有何物予汝?"
伍彥所言"小七",正是暮羽之師,綽號"觀星"的包小七。暮羽一身星象之術(shù),皆由其親授。
暮羽略一沉吟,道:"師父確留一黑匣,言若有人來取,便交付之。"
"當(dāng)是此物。"伍彥點頭,"煩請二位隨吾一行。"
三人遂至司天府,自庫中尋出那黑匣。沁嶼把玩一番,指其鎖孔道:"五叔,既是八叔留予汝之物,何以設(shè)鎖?"
"此物乃吾托其保管。"伍彥自懷中取鑰,插入鎖孔,"咔嗒"一聲,匣開。
匣中所藏,竟是一根烏黑短棍,長不盈尺,粗如兒臂。
"五叔,此便是汝托八叔之物?"沁嶼大失所望,本以為匣中必藏神兵利器,不想竟是一截貌不驚人的鐵棍。
"怎的?瞧不上眼?"伍彥執(zhí)棍斜睨。
沁嶼連忙擺手:"不敢不敢!"
伍彥不以為忤,起身按動棍身中央圓鈕。
"錚——"
剎那間,短棍兩端驟伸,竟化為一桿齊眉長棍!
暮羽、沁嶼皆驚,暗嘆:"兵器不可貌相,此物看似凡鐵,竟暗藏玄機!"
伍彥淡然道:"此棍本乃阿軒所鑄,暗合奇門機關(guān),不足為奇。"言罷,又旋動棍身左鈕,上端棍頭忽縮,竟彈出一柄寒光凜冽的偃月刀刃!
"十六叔所鑄?"暮羽聞"阿軒"二字,立時想起授他銀針異技的十六叔唐軒——唐門第六十六代傳人,精于機關(guān)秘術(shù)、毒藥刺殺。
"然也。"伍彥收刀入棍,復(fù)歸短棒,納入懷中。
沁嶼憶起往事,嘆道:"昔年見十六叔,其人寡言,終日鉆研機關(guān)之術(shù)。然若尋他,必得回應(yīng);若有求,亦必竭力相助。"
"誠然......阿軒確是這般性情。"齊伍彥展顏而笑,神思恍若溯回數(shù)十年前。彼時眾人把酒言歡,觥籌交錯間俱是鮮活面容,皆為刎頸之交,至今思之猶歷歷在目。
"五叔......"暮羽忽作躊躇狀,"侄兒有一事縈懷已久。自見尊顏,觀其形貌竟與當(dāng)年別無二致,不知......"
齊伍彥笑容漸斂,遂將前塵往事娓娓道來。
二人聽罷,俱各嗟嘆。暮羽輕聲道:"五叔可曾......悔恨否?"
"俱往矣。"伍彥低語如風(fēng)過竹林。
沁嶼忽轉(zhuǎn)話鋒:"五叔方才從何處入宮?"
"老夫初臨禁苑,自是循正門而入。"
"正門?!"暮羽駭然變色,"彼處毗鄰大內(nèi),五叔竟未遇高手攔截?"
"遇得兩人。"伍彥撫須道,"一者洪太尉,一者擅射少年,武功倒也俊俏。"
"許飛燕?!"暮羽雙目圓睜。此二人武功皆不遜四廠督主,縱使他自負武藝,亦不敢言能全身而退。
"五叔可曾留下蹤跡?"暮羽急問。
伍彥淡然一笑:"老夫行過處,縱是靈犬亦難嗅蹤。"
暮羽方舒胸中郁氣,卻見伍彥整肅衣冠:"時已三更,老夫當(dāng)去。異日有暇,再來敘話。"話音未落,人影已杳。
沁嶼亦拱手作別:"吾亦當(dāng)歸。"
暮羽急攔:"爾欲何往?"
"自來處來,往去處去。"沁嶼振袖拂開暮羽手臂,足尖輕點檐角,霎時沒入夜色。
"且住!"暮羽猛然驚覺,"尚未言明來意!"待要追趕,早不見蹤跡,只得悵然歸府。
正是:
星樓夜話露機鋒,故人忽至又匆匆。
要知明日風(fēng)云變,且聽下回說端詳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