夏日梧桐絮

言夏盯著手機屏幕上跳動的"99+"，手指懸在退出鍵上猶豫。這是她加入的第三個學習搭子群，群名赫然寫著"高考牲互相傷害集中營"。剛結束晚自習的她渾身散發(fā)著速溶咖啡的苦味，書包側袋還塞著沒改完的數(shù)學卷子。

"誰能幫我看看這道導數(shù)題？"新消息彈出時，言夏正打算關掉群聊。發(fā)消息的是群里唯一沒改備注的ID——秋桐。對話框里附了張照片，草稿紙上的解題步驟像盤錯節(jié)的藤蔓，最后在答案處打了個巨大的問號。

鬼使神差地，言夏點開了那張照片。她的鋼筆在錯題本上沙沙作響，直到把三種解法都寫得清清楚楚，才發(fā)現(xiàn)時間已經過去了半小時。當她把解題過程拍成照片發(fā)出去時，窗外的梧桐葉正被夜風掀起銀白色的背面。

凌晨兩點，手機突然震動。言夏迷迷糊糊摸到枕邊，發(fā)現(xiàn)秋桐回了個哭臉表情包："原來我錯在第二步的定義域..."后面跟著一張照片，少女素白的手腕壓著她的解題過程，旁邊用紅筆標注著："言夏同學的字像跳舞的蝌蚪。"

言夏一下子清醒了。她盯著對方的頭像，那是一片脈絡分明的梧桐葉，葉脈間還凝著晨露。鬼使神差地，她點開了秋桐的個人主頁，發(fā)現(xiàn)對方的動態(tài)全是凌晨發(fā)的錯題解析，配圖永遠是同一張梧桐葉背景。

"要不要加個好友？方便傳資料。"言夏打完這句話就后悔了，手指懸在發(fā)送鍵上微微發(fā)抖。直到屏幕暗下去又亮起，秋桐的好友申請突然跳出來，頭像依然是那片沾著露水的梧桐葉。

"秋桐。"驗證消息只有兩個字，字跡娟秀得像是用鋼筆寫的。言夏通過申請后，對話框里很快傳來一張截圖，是她白天發(fā)在群里的復習計劃表。"時間表排得太滿了。"秋桐說，"午休時間被數(shù)學占了，下午的物理課會打瞌睡。"

言夏盯著屏幕笑出了聲。她蜷在飄窗上，把冰涼的額頭貼在玻璃上，看著樓下路燈下翻飛的梧桐絮。對話框里的綠色氣泡像春日的嫩芽，在深夜里次第綻放。當她們討論到解析幾何的最優(yōu)解法時，天邊已經泛起了魚肚白。

"我該睡了。"秋桐突然發(fā)來這句話，頭像隨即變成了灰色。言夏抱著膝蓋縮成小小的一團，看著聊天記錄里密密麻麻的文字，忽然發(fā)現(xiàn)自己的草稿本上不知何時畫滿了梧桐葉的輪廓。窗外的梧桐樹在晨風中沙沙作響，仿佛在訴說著某個隱秘的開始。

晨光透過紗簾在言夏的睫毛上跳躍時，她才驚覺自己在飄窗上蜷了整夜。手機屏幕殘留著最后的聊天記錄，秋桐的頭像還停留在灰色狀態(tài)。她揉著發(fā)麻的膝蓋，忽然發(fā)現(xiàn)草稿本上的梧桐葉竟被描出了金邊——那是晨光穿過葉脈投下的光影。

"言夏！"早讀課上，后排突然傳來壓低的呼喚。言夏回頭時，正撞見一張被數(shù)學公式填滿的草稿紙。借過紙條的瞬間，她聞到了薄荷味的鋼筆水氣息，還有若有若無的梔子花香。

"第四題的換元法可以更簡潔。"字跡在紙上游走，尾梢俏皮地勾起小卷。言夏猛地抬頭，卻只看到前排女生烏黑的馬尾辮在晨光中輕輕晃動。她認得那個發(fā)梢別著梧桐葉發(fā)卡的背影，是隔壁班的轉學生秋桐。

午休時，言夏抱著一摞習題冊走向圖書館。轉角處突然闖出個抱著地球儀的男生，她慌忙后退半步，卻撞進了帶著淡淡梔子香的懷抱。

"小心。"秋桐單手扶住她的肩膀，另一只手穩(wěn)穩(wěn)接住即將滑落的習題冊。言夏這才看清她校服領口別著的銀色胸針，是片葉脈狀的金屬梧桐葉。

"原來你在三中。"秋桐低頭整理習題冊，睫毛在眼下投出扇形的陰影。言夏這才發(fā)現(xiàn)她的瞳孔是琥珀色的，像融化的太妃糖。

"你怎么知道？"言夏摸出書包里的校徽，突然想起自己的復習計劃表上寫著學校名稱。秋桐晃了晃手機，屏幕里正是她昨夜發(fā)的時間表截圖。

圖書館的玻璃穹頂灑下細碎的光斑，她們并排坐在靠窗的位置。秋桐的錯題本攤開在桌上，每道題都配有手繪的示意圖，梧桐葉形狀的批注框里寫著："這里要注意奇偶性"。

"你畫的梧桐葉..."言夏指著那些精致的圖案。秋桐突然笑了，指尖輕輕點在一片葉子上："我家樓下的梧桐樹比人還高，去年臺風天折了枝，現(xiàn)在又長出新芽了。"

夕陽把她們的影子拉得很長，言夏目送秋桐走向車站。少女的身影消失在梧桐葉的縫隙間時，言夏摸到口袋里硬硬的東西——是秋桐悄悄塞給她的薄荷糖，糖紙上還留著淡淡的鋼筆字跡："明天課間操見"。

晚自習結束時，言夏的課桌抽屜里多了本筆記。翻開扉頁，秋桐的字跡在臺燈下泛著溫潤的光澤："送給總把時間表排太滿的言夏同學"。里面夾著片新鮮的梧桐葉標本，葉脈間還凝著未干的晨露。

窗外的梧桐絮乘著夜風飄進教室，言夏把那片葉子夾進自己的錯題本。她望著遠處亮起的萬家燈火，忽然想起秋桐說過的話："每片葉子都是樹的錯題本，記載著風的軌跡。"

手機屏幕亮起，秋桐的消息跳出："明天的物理實驗課，要不要組隊？"言夏笑著打字，指尖在玻璃上叩出細碎的星光："好啊，我的蝌蚪字可以給你當實驗記錄。"

物理實驗室里，燒杯碰撞的叮當聲與抽風機的轟鳴交織。言夏盯著溫度計上攀升的紅色液柱，余光卻總被秋桐鎖骨處晃動的梧桐葉胸針吸引。少女正踮腳調整顯微鏡，白大褂下擺掠過她的手腕，帶起一縷梔子香。

"水銀柱快到臨界點了。"秋桐突然開口，指尖精準地旋動冷凝管閥門。言夏這才驚覺自己走神，慌忙記錄下數(shù)據(jù)時，鋼筆在紙上劃出歪斜的墨痕。

"蝌蚪字要游出本子了。"秋桐笑著抽出濕巾，輕輕擦拭她手背上沾的試劑。言夏觸電般縮回手，卻在觸碰到對方掌心薄繭時愣住——那是長期握筆留下的痕跡，與自己右手食指的繭子正好契合。

實驗結束時，夕陽把她們的影子拉成糾纏的藤蔓。秋桐忽然從白大褂口袋掏出片梧桐葉，葉脈間嵌著細碎的金箔："用納米材料做的，送你。"言夏接過時，發(fā)現(xiàn)葉子背面刻著極小的字："每片葉子都記得相遇的軌跡。"

第二天清晨，言夏在書包側袋摸到塊溫熱的東西。是塊用梧桐葉形狀模具烤的曲奇，包裝紙上寫著："給總熬夜的言夏同學補充能量。"她抬頭望向隔壁班教室，正撞見秋桐趴在窗邊朝她揮手，晨光在琥珀色瞳孔里碎成星子。

午休時，她們躲在圖書館頂樓的舊書庫。秋桐把錯題本攤在膝頭，忽然翻開夾著銀杏書簽的那頁："這道立體幾何題，我用了七種解法。"言夏湊近去看，發(fā)現(xiàn)每道解法旁都畫著不同姿態(tài)的梧桐葉，有的舒展如手掌，有的蜷曲似問號。

"第七種解法..."秋桐的指尖劃過紙面，突然輕輕點在言夏手背。她的皮膚像曬過太陽的瓷器，帶著微微的暖意："需要輔助線穿過兩個頂點，就像..."少女忽然握住她的手，用鋼筆在她掌心畫出輔助線的軌跡。

言夏的呼吸陡然急促。她聞到秋桐發(fā)間若有若無的洗發(fā)水香味，看見對方睫毛在眼下投出顫動的陰影。當鋼筆尖劃過生命線時，秋桐忽然輕笑出聲："生命線很長，足夠解完所有數(shù)學題。"

黃昏的暴雨來得猝不及防。言夏抱著書包沖進教學樓，正撞見渾身濕透的秋桐倚在走廊盡頭。少女校服緊貼著身體，梧桐葉發(fā)卡滑落了半枚，在頸側投下細碎的光斑。

"要不要一起去便利店？"秋桐甩了甩濕漉漉的短發(fā)，水珠濺在言夏的筆記本上，暈開了未干的墨跡。她們在便利店的暖光里分享關東煮，秋桐忽然指著窗外："看，雨中的梧桐葉像不像在跳舞？"

暴雨中的梧桐樹劇烈搖晃，葉片翻轉著露出銀白色的背面，宛如萬千蝴蝶振翅欲飛。言夏忽然想起昨夜的夢境，她與秋桐在梧桐葉鋪就的隧道里奔跑，每片葉子都刻著她們的聊天記錄。

"要考試了。"周五傍晚，秋桐把新整理的筆記塞進言夏書包。言夏翻開時，發(fā)現(xiàn)每頁都夾著梧桐葉標本，葉脈間用熒光筆標注著重點公式。最后一頁貼著張照片，是秋桐在暴雨中踮腳調整顯微鏡的背影，水珠在發(fā)梢凝成剔透的珍珠。

月考放榜那天，言夏在公告欄前找到了秋桐的名字。兩人并列年級第三，秋桐的名字后面畫著片微笑的梧桐葉。她們相視而笑時，梧桐絮正紛紛揚揚落在彼此肩頭，仿佛是天空飄落的祝福。

深夜，言夏收到秋桐發(fā)來的消息："要不要去天臺看星星？"她抱著毯子沖上樓頂，看見秋桐正躺在鋪著梧桐葉的墊子上，身邊散落著天文望遠鏡零件。

"北斗七星在那里。"秋桐的手指劃過天際，言夏順著望去，卻只看見對方睫毛在月光下投出的陰影。少女忽然翻身側臥，鼻尖幾乎觸到她的嘴唇："你知道嗎？每顆星星都是宇宙的錯題本，記錄著光的軌跡。"

言夏屏住呼吸。她聞到秋桐身上混合著薄荷與梔子的氣息，看見對方琥珀色瞳孔里跳動的星光。當?shù)谝活w流星劃過天際時，兩片嘴唇終于輕輕相觸，像兩片梧桐葉在夜風里溫柔繾綣。

晨光初現(xiàn)時，她們在天臺的梧桐葉堆里醒來。秋桐的校服上沾滿絨毛，言夏伸手去摘，卻被她握住了手腕。少女忽然輕笑，在她掌心畫了道弧線："這是拋物線，也是我們相遇的軌跡。"

月考總結會上，言夏作為學生代表發(fā)言。她望著臺下，目光穿過層層疊疊的校服，最終落在那個發(fā)梢別著梧桐葉發(fā)卡的身影上。秋桐朝她比了個加油的手勢，指間夾著片用熒光筆寫滿公式的梧桐葉。

散會后，秋桐把新做的標本塞進她手里。那是片罕見的五裂梧桐葉，葉脈間用金線繡著："你是我所有解法中最完美的答案。"言夏紅著臉將葉子別在胸前，忽然發(fā)現(xiàn)秋桐的校服口袋里露出半截鋼筆，筆帽上刻著她名字的縮寫。

期中考試前夜，她們在圖書館奮戰(zhàn)到閉館。秋桐突然從書包里掏出個木盒，里面整整齊齊碼著365片梧桐葉標本，每片都標注著日期和對應的知識點。"從相遇那天開始攢的。"她低頭整理標本，耳尖泛著動人的紅。

言夏忽然想起她們第一次線下見面時，秋桐說過的話："每片葉子都是樹的錯題本。"此刻她卻覺得，這些帶著體溫的標本，分明是時光寫下的情書，記錄著兩個少女在題海中浮沉時，悄悄萌芽的心動。

當圖書館的閉館鈴聲響起，她們肩并肩走出大門。夜風掀起秋桐的發(fā)絲，言夏看見她后頸處貼著張便利貼，上面寫著："明天數(shù)學考試，最后一道大題可能考拋物線。"她笑著伸手去摘，指尖卻在觸到皮膚時微微顫抖。

深夜，言夏趴在窗臺看星空。手機屏幕亮起，秋桐發(fā)來張照片：她的錯題本上，拋物線的軌跡與她們的聊天記錄重疊，組成了一顆歪歪扭扭的心形。言夏笑著打字回復，指尖在玻璃上叩出細碎的星光："這道題的解法，我想和你一起解一輩子。"

窗外的梧桐絮乘著夜風飄進屋內，落在言夏攤開的錯題本上。她輕輕夾起那片絨毛，忽然想起秋桐說過的話："每片葉子都是樹的錯題本，記載著風的軌跡。"而此刻，她終于明白，有些軌跡，注定會在時光里交匯成永恒的詩篇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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