藥廬的銅壺在文火上發(fā)出輕響,凌昭的指尖剛觸到雕花門環(huán),門便"吱呀"一聲開了。
陸離倚著斑駁的檀木柜臺,銀發(fā)用皮繩隨意束在腦后,左眼蒙著的黑綢帶被風(fēng)掀起一角,露出下方一道暗紅刀疤——那是三年前替她擋下毒鏢時留下的。
"凌小姐今日來討什么?"他轉(zhuǎn)動著手中的琉璃瓶,瓶中淡紫色液體隨著動作泛起漣漪,"上次要的曼陀羅根剛送你府里,難不成又嫌毒得不夠快?"
凌昭扶著影遞來的檀木拐杖,病態(tài)地咳了兩聲:"要心緒藤。"
陸離的動作頓住。
琉璃瓶底重重磕在柜臺上,驚得幾只裝著磷火蟲的玻璃罐嗡嗡作響。"你瘋了?"他扯下左眼的綢帶,露出的瞳孔泛著煉金術(shù)士特有的青灰色,"那東西長在極北冰原的冰縫里,十年才開一朵花,上個月玄霄的人剛掃空了黑市最后一批——"
"所以我才來找你。"凌昭抬眼,眼尾的淚痣在燭火下忽明忽暗,"上月十五,你派影衛(wèi)去北境送解藥,回來時馬車上多了個密封的鉛盒。"她指尖輕輕敲了敲柜臺,"鉛盒里的東西,該不會是...冰原凍土?"
陸離盯著她的眼睛看了半刻,忽然低笑出聲。
他轉(zhuǎn)身拉開身后的暗格,取出個拇指大的青瓷瓶,瓶身結(jié)著薄霜:"你倒是查得清楚。"瓶塞剛拔開,一絲清甜的草木香混著冷冽的雪氣飄出來,"這是最后三克,夠你做三爐心鏡散。"
"只要一克。"凌昭伸出手,腕間珊瑚串相撞發(fā)出細(xì)碎聲響,"剩下的算我欠你的。"
陸離的手指在瓶口懸了懸,到底將瓶子推過去:"你要做什么?"
"看戲。"凌昭將藥粉倒進(jìn)隨身攜帶的瑪瑙小盒,盒底鋪著層曬干的晚香玉,"有人該說實話了。"
藥廬外的梧桐葉沙沙作響,影替她攏了攏斗篷。
待馬車轉(zhuǎn)過街角,陸離突然抓起柜臺上的羽毛筆,在羊皮紙上快速寫了幾行字,又團(tuán)成紙團(tuán)扔進(jìn)火盆。
火星噼啪炸開時,他望著案頭那半瓶未完成的"忘憂散",青灰色瞳孔里浮起陰云。
次日晨霧未散,司徒淵的墨綠馬車便停在了凌府門前。
他掀簾時,晨露順著車檐滴落,在他繡著松紋的皂靴上濺出幾點水痕。
"聽說凌小姐昨夜受了風(fēng)寒?"他踏進(jìn)內(nèi)室時,目光先掃過案頭的熏香爐——淺紫色煙霧正裊裊升起,混著若有若無的甜香。
凌昭斜倚在軟枕上,面色比平日更蒼白幾分。
她伸手要端茶,指尖卻虛虛碰了碰茶盞便縮回來:"手沒力氣...將軍可愿幫我?"
司徒淵屈指托起茶盞,遞到她唇邊。
茶水觸到舌尖的瞬間,凌昭眉心微蹙——是碧螺春,和那日在司徒府喝的一模一樣。
"昨夜我讓青崖去西市買蜜餞。"她垂眸盯著茶盞里的倒影,"回來時說看見玄將軍的暗衛(wèi)在街角守著。"
司徒淵的指節(jié)在茶盞上輕輕一扣,茶水濺出半滴,落在她月白裙角。"凌小姐總提玄霄。"他抽出手帕要替她擦拭,目光卻落在熏香爐上,"這香...倒是新奇。"
"是我新調(diào)的。"凌昭將帕子推回去,"說是能寧神,可我聞著總有些心慌。"
話音剛落,司徒淵的太陽穴突然跳了跳。
他下意識按住額角,眼底浮起幾絲紅血絲——那甜香不知何時變了味道,像有只無形的手在撥弄他的神經(jīng)。
玄霄調(diào)暗衛(wèi)的名單、凌昭昨日在府里說的"背叛從信任開始"、還有今早收到的密報...種種畫面在他腦中翻涌,喉間突然涌起傾訴的欲望。
"玄霄上周調(diào)了十二支暗衛(wèi)。"他脫口而出,說完便猛地閉緊嘴。
指節(jié)攥得發(fā)白,盯著凌昭的眼神像在看某種危險的獵物。
凌昭的睫毛輕輕顫了顫。
她扶著影的手坐直,聲音里帶著恰到好處的關(guān)切:"將軍這是怎么了?
可是昨夜沒睡好?"
司徒淵霍然起身,腰間玉牌撞在桌角發(fā)出脆響。
他盯著熏香爐看了片刻,突然伸手要掀蓋子。
影的身影一閃,已擋在他面前,銀瞳里寒芒畢露。
"凌小姐身子弱。"影的聲音像浸了冰,"將軍若怕熏香,不妨出去透透氣。"
司徒淵的手懸在半空,最終收了回去。
他整理袖角時,袖中半卷密報滑落——正是玄霄調(diào)暗衛(wèi)的手令。
凌昭的目光掃過,嘴角勾起極淡的笑。
"凌小姐多歇著。"他轉(zhuǎn)身時又頓住,"你...究竟想要什么?"
"想要將軍信我。"凌昭靠回軟枕,指尖摩挲著腕間珊瑚串,"畢竟...我可從沒想過當(dāng)漁翁。"
司徒淵離開時,門檻外的青崖正低頭掃落葉。
等他的馬車消失在巷口,青崖才踮腳進(jìn)了內(nèi)室:"主子,他在門口站了半柱香,把袖中密報翻來覆去看了好幾遍。"
"很好。"凌昭望著熏香爐里漸弱的煙霧,"他開始懷疑自己的判斷了。"
暮色沉下時,陸離的信差到了。
青崖捧著個雕著煉金符文的木盒進(jìn)來,盒底壓著封沒有落款的信。
凌昭拆開信封,白紙在燭火下泛著冷光——她早料到會是如此,從妝匣里取出個翡翠瓶,往紙上輕輕一噴。
淺金色字跡緩緩浮現(xiàn):"小心你的影衛(wèi)。"
墨跡未干,凌昭已捏碎了信紙。
她望著窗外漸起的晚風(fēng),對守在門口的影招了招手:"今夜去偏院歇著吧,我想一個人靜靜。"
影的銀瞳在夜色里縮成細(xì)線。
他盯著凌昭的眼睛看了片刻,最終垂首應(yīng)下:"是。"
待他的身影消失在月洞門后,凌昭摸出藏在袖中的青瓷瓶——里面還剩半克心緒藤粉末。
她將瓶子放進(jìn)妝匣最深處,指尖劃過匣底暗格的機(jī)關(guān),那里躺著封未寄出的信,收信人寫著"陸離"。
窗外的梧桐葉沙沙作響,像在說某個即將揭曉的秘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