晨霧未散時,青石板路上的馬蹄聲就碾破了藥廬的安寧。
凌昭正替最后一位老婦人扎完止嗽穴,就聽院外傳來木柵被撞開的脆響——七八個甲胄裹身的士兵涌進來,為首的官員著玄色云紋官服,腰間玉牌刻著"監(jiān)察司"三字,眉骨處一道舊疤從鬢角斜貫至下頜,像條猙獰的蜈蚣。
"凌昭。"官員指尖叩了叩腰間鐵牌,聲音像砂紙擦過石磨,"有人舉報你冒用醫(yī)籍,流亡之身混入駐顏司轄下的療養(yǎng)院。"他身后士兵的長矛尖在晨霧里泛著冷光,其中兩個已繞到后窗,靴底碾碎了半株新栽的艾草。
凌昭扶著老婦人坐直,指尖在她腕間輕按兩下,才抬眼看向官員。
她眼尾因久咳泛著淡紅,說話時聲線卻穩(wěn)得像浸在寒潭里的玉:"大人要驗醫(yī)籍,我讓青崖取來便是。"她轉(zhuǎn)向立在廊下的青崖,后者立即小步跑向偏房,發(fā)辮上的珊瑚墜子晃出細碎的光。
官員的目光掃過她素白的醫(yī)袍,落在她搭脈的右手上——那雙手骨節(jié)纖細,指甲卻修剪得極齊整,不似尋常游醫(yī)總沾著草汁藥漬。
他突然冷笑一聲,靴跟重重碾過地上的藥渣:"不必了。"話音未落,短刃已抵住她咽喉,"醫(yī)籍能造假,這雙手造不了。
你治好了張老夫人的寒癥,開的方子連太醫(yī)院的劉典藥都夸妙——流亡之人哪來的本事?"
刀刃壓得她脖頸生疼,凌昭卻連睫毛都沒顫一下。
她望著官員發(fā)紅的眼尾(那是長期服用朱砂安神丸的痕跡),袖中藏著的幻霧彈正貼著掌心發(fā)燙。
昨夜影傳回的密報突然在耳邊炸響:"他們知道你是假的"——原來不是身份,是醫(yī)術(shù)。
"大人這是要私刑逼供?"她輕聲開口,喉間的震動擦過刀刃,"若我死了,誰能證明您的清白?"官員的瞳孔微微收縮,短刃卻又壓進半分,血珠順著刀刃滑落,在她素白的衣襟上暈開小紅花。
就是現(xiàn)在。
凌昭手腕一抖,幻霧彈撞在官員腳邊的青磚上。
青灰色煙霧轟然炸開,混合著龍腦與迷迭香的氣息。
她垂眸念出半句古咒,舌尖抵著上顎發(fā)出蜂鳴般的震顫——這是影教她的情緒操控術(shù),能放大人類最本能的七情。
"慢著!"左側(cè)持矛的士兵突然大喝,矛頭"當(dāng)啷"砸在地上,"大人為何不帶文書?
我表哥在監(jiān)察司當(dāng)差,說查案必須有令牌......"右側(cè)的士兵后退兩步,喉結(jié)滾動著看向同伴:"那血......那血是紅的,她真的是人......"
混亂中,凌昭扯下老婦人的棉斗篷裹住頭臉,順著后窗翻進菜園。
她踩著帶露的白菜葉疾走,耳尖捕捉到拐角處傳來的低語——
"計劃如何?"男聲像浸在墨里的鐵,"司徒淵的兵還在城郊耗著?"
"將軍被那封假密信絆住了。"是玄霄的冷硬聲線,"至于她......"
凌昭貼著斑駁的磚墻屏息,指甲深深掐進掌心。
她看見玄霄的皂色靴尖在兩步外停住,另一個人的玄色官靴卻讓她心跳驟滯——那不是剛在藥廬的監(jiān)察使嗎?
"她以為自己在布局,其實不過是我們推出去的餌。"玄霄的聲音像碎冰相撞,"等幻霧彈的事鬧大,司徒淵的政敵就會跳出來......"
晨霧突然散開,陽光穿透墻縫照在凌昭臉上。
她猛地縮身,卻撞翻了腳邊的破瓦罐。"誰?"玄霄的喝問像利刃劈來,她提起裙擺就跑,棉斗篷在身后獵獵作響,直到?jīng)_進廢棄倉庫才敢扶著霉朽的房梁喘氣。
倉庫里飄著潮濕的木屑味,凌昭摸出懷中的銀哨吹了三聲——這是給影的信號。
她望著透過破窗灑下的光斑,嘴角慢慢勾出冷笑:原來玄霄才是那只坐收漁利的黃雀,而她這個"餌"......
"青崖。"她回到藥廬時,侍女正蹲在廊下補藥簍,見她回來猛地站起,發(fā)間沾著的雪粒被體溫焐化,順著鬢角往下淌,"您去哪了?
剛才巡城衛(wèi)......"
"去取了些緊要東西。"凌昭解下斗篷,露出衣襟上已經(jīng)凝結(jié)的血痂,"你現(xiàn)在去城南的繡坊,找洛璃姑娘。"她從袖中摸出個裹著蜜棗的紙包,"告訴她,三天后月上柳梢時,按我們說的做。"
青崖接過紙包時,指尖觸到里面硬物的棱角——是半枚青銅虎符。
她重重點頭,轉(zhuǎn)身時斗篷下擺掃過地上的藥渣,像只撲棱棱飛走的灰鴿。
夜更深時,凌昭坐在妝臺前,燭火在銅鏡上投下?lián)u晃的影。
她指尖拂過鏡沿的纏枝紋,那是影用鱗甲刻的防竊咒。
當(dāng)鏡面泛起漣漪般的波紋時,她忽然頓住——鏡中本該映出的蒼白面容正在模糊,取而代之的是張覆著黑霧的臉,猩紅的眼睛像兩團燒不盡的鬼火。
凌昭的睫毛輕顫,指尖按在鏡面上。
鏡中那雙手也按了上來,溫度透過青銅滲進她掌心,像極了前晚樹洞里那盞青銅燈的幽藍火焰。
"幽影之主......"她輕聲念出這個在黑市傳聞里聽過的名字,嘴角的笑意卻比月光更冷,"看來這場戲,該換個主角了。"
窗外,影的銀瞳在樹梢閃過一道幽光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