1.

夕陽在梧桐葉隙間碎成千萬片金箔時，林宇的指尖正沿著三腳架的金屬紋路摩挲。攝影社活動室的木地板蒸騰著松節(jié)油的氣味，那是上周油畫社借用場地時遺留的痕跡。他把遮光簾掀起一掌寬的縫，讓暮色像蜂蜜般緩慢流淌進來——這個角度能恰好捕捉到蘇然推門時的剪影，他聽文學社長提過那位新生的習慣，總在下午五點零七分準時出現(xiàn)。

玻璃罐里的定影液突然泛起漣漪，林宇轉(zhuǎn)頭時，門軸正發(fā)出干澀的呻吟。少年單薄的身影卡在光與暗的交界處，懷里的深藍筆記本像一塊未顯影的相紙。林宇注意到他扶眼鏡框的姿勢很特別：食指關節(jié)微微弓起，中指托住鏡腿，像在調(diào)整取景器的屈光度。

“蘇然？”林宇將反光板往西側(cè)傾斜半寸，光斑立刻在對方鎖骨處游移，“站到藤椅右側(cè)，對，讓余暉剛好擦過詩集?！?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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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.

蘇然翻開硬殼筆記本的動作讓林宇想起暗房里揭去背紙的相紙。燙金紋路在斜照下忽明忽暗，像某種神秘的電路圖。當?shù)谝粋€音節(jié)從少年唇間溢出時，林宇的取景框突然闖入意外元素——支黑色鋼筆在蒼白的指間旋轉(zhuǎn)，金屬筆帽每轉(zhuǎn)半圈便與夕照相撞，迸濺出細小的光粒。

“停?！绷钟畹穆曇趔@飛了窗外灰雀，“你讀《黃昏的歧義》這段時，轉(zhuǎn)筆的頻率和詩行押韻同步?！彼鞍氩?，嗅到對方毛衣上沾染的油墨味，“介意我拍組雙重曝光？先用你的剪影作底片。”

蘇然耳尖泛起潮紅，鋼筆“咔嗒”扣回胸袋：“小時候落下的毛病…思維卡殼時手指會自己找事做?！彼哪抗饴舆^林宇鎖骨處的舊疤，那是上周布光時被燈架劃傷的，此刻正隨呼吸起伏如未愈的詩行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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**3.**

快門聲第七次響起時，梧桐葉的影子已爬上蘇然的膝頭。林宇半跪著調(diào)整柔光罩，看見對方褲腳沾著暗綠色苔痕——是通往舊圖書館那條青石小徑特有的印記。他突然想起上周在暗房沖洗的膠卷，那些被苔蘚覆蓋的石階在長曝光下，會顯現(xiàn)出歷屆畢業(yè)生刻寫的詩句。

“試試仰頭三十度?！绷钟畹闹讣馓擖c在蘇然喉結(jié)下方，“對，想象詩句是從這里流向筆尖?！比【翱蚶锏漠嬅孀屗粑粶荷倌険P起的脖頸繃成天鵝的弧度，喉結(jié)滾動時帶動細小的陰影震顫，鋼筆在筆記本邊緣投下的虛影竟與窗外梧桐枝椏完美重疊。

蘇然的聲音突然沙?。骸爱旤S昏成為動詞…”鋼筆又開始旋轉(zhuǎn)，這次在空氣中劃出連續(xù)的∞字。林宇連續(xù)按下三次快門，膠片卷動的機械聲與鋼筆破空聲共振，驚醒了沉睡在窗欞上的塵埃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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4.

暮色漸濃時，林宇從防潮箱取出牛皮紙袋?！耙纯茨Х▎幔俊彼堵涑霭刖碓嚄l，“這些是未定影的中間態(tài)。”

蘇然湊近時，洗發(fā)水的雪松香混著暗房殘留的醋酸味涌入林宇鼻腔。試條上的灰階像被揉皺的時光：第一張是鋼筆劃出的光軌，第二張疊印著梧桐葉脈，第三張卻莫名顯出雙手交握的虛影——那是上周林宇幫新生調(diào)試相機時的抓拍。

“下周帶你去暗房。”林宇用木夾將試條晾在窗邊，暮風掀起蘇然的額發(fā)，露出眉骨處淡褐的小痣，“真正的顯影過程就像詩句蘇醒，每個細節(jié)都會…”

“在黑暗中生長?！碧K然突然接話，指尖撫過詩集扉頁的燙金標題《錯位的時針》。他的指甲修剪得過分整齊，邊緣泛著青白，像暗房里浸泡過度的相紙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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5.

食堂的日光燈管在酸辣湯表面投下冷調(diào)的光譜，林宇數(shù)到蘇然第七次用筷子尖撥開蔥花時，終于忍不住開口：“轉(zhuǎn)筆的習慣，是從什么時候開始的？”

瓷勺與碗壁碰撞出清響，蘇然的鏡片蒙上霧氣：“初二參加朗誦比賽忘詞，評委的圓珠筆轉(zhuǎn)了三圈半，我盯著那點反光才沒暈倒?！彼目曜釉谧烂娈嫵雎菪昂髞戆l(fā)現(xiàn)，當手指保持某種韻律，卡住的詞語就會像顯影液里的畫面…”

“慢慢浮現(xiàn)?！眱扇水惪谕?。林宇的湯勺懸在半空，一滴湯汁墜落在蘇然的詩集邊角，暈染開墨跡未干的批注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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6

通往宿舍區(qū)的林蔭道上，銀杏果腐爛的甜膩裹著夜風襲來。林宇數(shù)著蘇然的步頻，發(fā)現(xiàn)與自己的快門速度驚人吻合。當他們第三次踩中同一塊窨井蓋時，蘇然突然停步：“今天的雙重曝光…會洗出來嗎？”

月光恰好漫過他手中的詩集，燙金紋路在林宇眼底灼燒：“下周三，暗房，你會看到時光顯影的…”

“真正形態(tài)?！碧K然接話的瞬間，晚風掀起詩頁，一枚銀杏書簽翩然落地。兩人的手背在撿拾時相觸，林宇的指節(jié)沾上了對方掌心的薄汗，像定影液在相紙表面留下的潮痕。

路燈次第亮起，將他們的影子時而拉長時而揉皺。林宇的相機包輕輕擦過蘇然手肘，那里還殘留著暗房的溫度。在某個未被察覺的瞬間，蘇然將鋼筆帽旋松半圈，金屬的冷光刺破暮色，像一句未寫完的詩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