"皇后娘娘，這屆秀女看上去品質(zhì)不俗，有幾位看著十分懂規(guī)矩。"嫻妃那拉氏溫聲開口，素手輕撫茶盞邊緣，聲音如清泉般柔和。

高寧馨冷哼一聲，指尖不耐煩地敲擊著案幾："那也不能選出一堆歪瓜裂棗，皇上看了該多堵心啊。"

富察容音唇角微揚，指尖輕輕摩挲著青瓷茶盞上的纏枝紋："慧妃多慮了。我大清選秀，自與前朝不同。"她抬眸，目光如秋水般明澈，"要選的是出身名門、德行兼?zhèn)渲?。懂?guī)矩、守規(guī)矩最好——"

話音一頓，視線輕飄飄落在高寧馨身上："否則，本宮真要懷疑，她們家族是如何教養(yǎng)女兒的？"

"你！"高寧馨手中的團扇"咔"地折斷一根扇骨。

她臉色漲得通紅，卻見皇后已優(yōu)雅地轉(zhuǎn)開視線，仿佛方才那番話只是隨口閑談。

嫻妃低頭抿茶，掩去唇角一絲幾不可見的笑意。

"皇上駕到——"

明黃色身影大步流星踏入殿中。弘歷徑直走向鳳座，在眾目睽睽之下親手扶起富察容音："皇后不必多禮。"

他的手掌溫暖有力，在富察容音腕間輕輕一握，眼中滿是柔情。

弘歷轉(zhuǎn)身時，余光掃到下首座位——高寧馨眼中的妒恨幾乎要化為實質(zhì)。他眉頭微蹙，聲音瞬間冷了下來："開始吧。"

"順天府尹章佳思賢之女章佳茹紅，年十五。"

一名膚色微黑的秀女低著頭走上前來。她身形纖細，偏生一張臉曬得黝黑，臉頰上還散布著幾粒雀斑。

弘歷抬眼瞥見新進秀女，隨口問道："你這每日是頂著醬油曬太陽呢吧？"

"?。?黑臉秀女茫然抬頭，結(jié)結(jié)巴巴道，"沒、沒有...臣女久居深閨，很少出門..."

"皇上是說你黑呢！"高寧馨突然插嘴，眼中閃著惡意的光，"這臉上怎么還有這么多斑？"

"撂牌子，賜花！"

秀女含淚退下。

"下一位，太常寺卿烏雅雄山之女烏雅青黛，年十七。"

珠簾輕響，一名著豆蔻綠旗裝的女子款款而入。她行走時如弱柳扶風，裙裾紋絲不動，卻在轉(zhuǎn)身時帶起一陣香風。十指纖纖交疊在腰間，每一步都像是丈量過般精準。

"嗯？"嫻妃那拉氏突然輕蹙眉頭，指著地面疑惑道："這地上是什么？"

眾人循聲望去，只見烏雅青黛走過的地毯上，赫然印著兩排精致的蓮花紋路。那些蓮花栩栩如生，從殿門一路綻放到她腳下，仿佛真有步步生蓮的奇景。

弘歷瞇起眼睛，指尖在富察容音腕間輕輕摩挲："你腳上是怎么回事？"

烏雅青黛心頭狂跳，臉頰因興奮泛起潮紅。她強壓住上揚的嘴角，聲音卻止不住發(fā)顫："回皇上，臣女這叫...步步生蓮。"

"是嗎？"他盯著烏雅青黛冷笑："把她的鞋子脫了，朕看看！"

"嗻！"

李玉一個眼神，兩名太監(jiān)立刻架住烏雅青黛。她臉上的笑容還未褪去，繡鞋已被粗暴扯下。

李玉高舉著那只精巧的繡鞋，鞋底赫然雕刻著蓮花紋樣，內(nèi)里還填滿香粉。

"原來如此。"弘歷嗤笑一聲，"雕蟲小技。"

高寧馨把玩著團扇，陰陽怪氣道："喲，這鞋底還填了細粉呢，可真是...煞費苦心啊。"

她斜眼瞥向富察容音，等著看這位"賢后"如何處置。

烏雅青黛這才意識到事態(tài)嚴重，撲通跪下："皇上明鑒！臣女只是想...想博個頭彩..."

她突然轉(zhuǎn)向富察容音，聲淚俱下，"皇后娘娘！您最是仁慈，求您為臣女說句話啊！"

"皇后娘娘！娘娘開恩啊——"

富察容音垂眸抿了口茶，連眼皮都未抬一下。這個從進殿起就眼高于頂?shù)男闩?，那雙含著野心的眼睛時不時就往皇上身上瞟，何曾正眼瞧過她這個皇后？如今遭了難，倒想起求她來了？

"無規(guī)矩不成方圓。"富察容音放下茶盞，聲音不疾不徐，"秀女想拔得頭籌本無錯，可你不該學潘玉奴做步步生蓮之態(tài)。"

她抬眼看向烏雅青黛，目光如霜，"潘玉奴是妖妃，蕭寶卷是昏君。你今日學她，置皇上于何地？"

弘歷聞言冷笑，指節(jié)在案幾上重重一叩："朕早明令禁止?jié)h軍旗女子纏足，今日閱選，違例者竟不止一二！"

他目光如刀掃過在場秀女，幾個穿著厚底繡鞋的少女頓時瑟瑟發(fā)抖，"連烏雅氏也學這等奢靡之風，簡直荒唐！"

烏雅青黛面如死灰，突然尖聲叫道："都是那個賤婢害我！她說這樣能得皇上青睞..."

話音未落，已被太監(jiān)捂住嘴拖了出去。

殿內(nèi)重歸寂靜，高寧馨把玩著團扇，意有所指道："這烏雅氏倒是會鉆營，可惜..."她瞥了眼富察容音，"用錯了法子。"

富察容音恍若未聞，只對弘歷輕聲道："皇上，該宣下一位了。"

弘歷"唰"地展開折扇，他狀似無意地朝富察容音的方向輕輕扇動，涼風送來他身上淡淡的龍涎香，混著一絲薄荷的清爽，驅(qū)散了殿內(nèi)沉悶的空氣。

"看了這么多，皇上沒有一個滿意的？"富察容音借著團扇遮掩，微微側(cè)身小聲問道。

弘歷挑眉，扇面往她那邊偏了偏，恰好擋住眾人的視線："有皇后坐在朕身旁，這些秀女都顯得青澀了。"

他聲音壓得極低，帶著幾分調(diào)笑，"不及皇后萬分之一。"

富察容音耳尖微紅，卻故作鎮(zhèn)定地抿了口茶。茶湯映出她含笑的眉眼，比那滿園春色還要動人三分。

弘歷瞥了眼殿外烏泱泱的秀女隊伍，揉了揉眉心，"前朝還有奏折等著批...皇后看著選兩個就行。"

"就兩個？會不會太少了？"

"你就是一個不留也行。宗室里等著賜婚的子弟多的是。朕的后宮，交給皇后最放心。"這句話說得極輕，卻讓在場所有人都聽得清清楚楚。

明黃色身影離去后，殿內(nèi)氣氛頓時松快了幾分。

富察容音望著他遠去的背影，唇角不自覺地上揚。

她隨手翻了翻名冊，纖細的手指在紙頁上輕輕點過，從家世清白的秀女中點了兩個規(guī)矩穩(wěn)重的——一個是翰林之女，一個是武將之后。其余的統(tǒng)統(tǒng)撂了牌子。

高寧馨如坐針氈。皇上走了，她巴不得立刻離開，可皇后還端坐在上首。兩人目光相接時，富察容音沖她微微一笑，那笑容看得她后頸發(fā)涼。

"今日就到這里吧。"富察容音起身。

一場本該掀起風波的選秀，就這樣平淡地收了場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