溫亦卿走后的第七個夜晚,姜枝在密室聞到了熟悉的龍涎香。她故意閉著眼睛,聽著衣料摩擦石壁的窸窣聲。帶著夜露涼意的手指撫上她眼瞼,她突然張口咬住那人指尖。
"嘶——"溫亦卿低笑,"裝睡的本事倒是見長。"
姜枝睜開眼,看見他玄色常服上沾著梧桐花。外頭春光正好,這人卻帶著滿身血腥氣。她伸手去解他衣帶,被按住手腕:"臟。"
"詔獄的水牢泡了三天三夜,右相派來的人終于吐口。"溫亦卿就著她的手喝藥,喉結(jié)滾動時露出頸側(cè)新添的刀傷,"秋獵那日..."
姜枝的指尖按在傷疤上。這是三年前她失手留下的,當(dāng)時淬了毒的竹葉鏢堪堪擦過動脈。如今舊傷疊著新痕,倒像他們糾纏不清的孽緣。
溫亦卿忽然將她抱到膝上,下頜抵著她發(fā)頂:"當(dāng)年在江南,你為什么收手?"
密室燭火噼啪炸開燈花。姜枝望著墻上晃動的影子,想起那個被雨淋透的青年。他蜷縮在行宮偏殿的角落,懷中抱著先帝漸漸冰冷的身體,腰間玉佩沾著父親的血——那枚刻著"長寧"二字的玉佩,是先帝親賜太子的封號印信。
"你眼睛里有月亮。"她輕聲說,"像我阿弟落水那晚,我在井里看見的月亮。"
溫亦卿的手猛地收緊。這是姜枝第一次提起家人,他記得暗衛(wèi)呈上的密報里寫著:建寧十二年洪災(zāi),姜氏女父母胞弟皆歿于鄱陽。
"后來我被浮生閣撿回去,閣主說眼淚是世上最無用的東西。"姜枝撫過他眉骨,"直到看見你玉佩上的'長寧'——先帝臨終前攥著這枚玉,喊的是你的封號,可眼睛里...倒像在看我。"
溫亦卿渾身一震。三年來百思不得其解的謎團豁然開朗,原來父皇臨終時透過血霧凝視的,是這個曾與他四目相對的殺手。
"枝枝..."他聲音發(fā)澀,"你可知'長寧'這封號的來歷?"
姜枝搖頭,發(fā)絲掃過他染血的衣襟。
"永和二十三年,父皇微服江南。"溫亦卿指尖纏著她一縷青絲,"在鄱陽湖畔遇刺,被個采藥女所救。后來他總說,那姑娘眼睛像暗夜里的長明燈..."
窗外驚雷炸響,初夏的暴雨來得猝不及防。姜枝突然想起阿娘生前最愛的鄱陽燈會,想起總在腰間別盞琉璃燈的阿爹。建寧十二年的洪水卷走了一切,卻原來有些因果早已埋下。
燭火倏地滅了。溫亦卿在黑暗里尋到她的唇,這個吻比往常更兇,卻帶著小心翼翼的珍重。姜枝嘗到血腥味,分不清是誰咬破了誰的舌尖。
窗外傳來三更鼓,溫亦卿將她裹進大氅:"帶你看個東西。"
月光下的梧桐居庭院鋪滿銀霜,溫亦卿撥開假山后的藤蔓,露出個半人高的樹洞。姜枝探頭看去,驚見里面堆著數(shù)十個木雕:抱鯉魚的童子、戴幕籬的姑娘、甚至還有楚越冷著臉訓(xùn)薛寧源的模樣。
"睡不著就刻兩刀。"溫亦卿耳朵發(fā)紅,"丑是丑了點..."
姜枝舉起最底下的木雕。那是個穿勁裝的少女,眉目凌厲,手中竹葉鏢卻雕成柳枝形狀。背面歪歪扭扭刻著日期,正是江南雨夜后第三日。
"長寧..."她突然喚他封號,指尖摩挲木雕上的刀痕,"你可知浮生閣的規(guī)矩?"夜風(fēng)穿庭而過,帶著藥香的溫?zé)岷粑湓诙螅?叛閣者,需受九刀十八洞之刑。"
溫亦卿突然將木雕放入她掌心:"秋獵回來,我們重新辦場婚禮。"他聲音里帶著孤注一擲的決絕,"不扮淑貴人,不做棋子,只是長寧太子娶姜家姑娘。"
姜枝握緊木雕,尖銳棱角刺得掌心生疼。她知道這是最后的安寧,三日后秋獵祭典,浮生閣的網(wǎng)該收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