謝言澈踮著腳尖推開家門時,客廳的掛鐘已經(jīng)指向九點半。他屏住呼吸,試圖不發(fā)出任何聲響,卻還是撞到了門口的鞋柜。
"小澈?"母親的聲音從廚房傳來。
"媽,我回來了。"謝言澈迅速把背包往沙發(fā)上一扔,擋住剛從閣樓拿下來的電子琴說明書。
母親擦著手走出來,眉頭微皺:"怎么又這么晚?你哥說你最近放學(xué)總往琴房跑。"
"我...我在補習(xí)數(shù)學(xué)。"謝言澈低頭盯著自己的球鞋,左腳鞋尖已經(jīng)磨破了皮。
母親嘆了口氣,沒再多問:"飯菜在鍋里熱著,吃完早點睡。你爸今晚加班,別吵醒他。"
謝言澈點點頭,等母親轉(zhuǎn)身回房后,立刻從書包里掏出皺巴巴的五線譜紙,憑著記憶把《夏薄荷》的旋律記下來。閣樓上的電子琴已經(jīng)壞了兩個鍵,但勉強(qiáng)還能用。他輕手輕腳地爬上閣樓,把音量調(diào)到最小,開始一個音符一個音符地試彈。
"不對...不是這個音..."他咬著筆帽皺眉,又擦掉重寫。直到凌晨一點,他才勉強(qiáng)把主旋律記了個大概。
第二天早上,謝言澈頂著兩個黑眼圈沖進(jìn)教室時,林豫白已經(jīng)坐在位置上做題了。陽光透過窗戶照在他半邊臉上,睫毛在臉頰投下一小片陰影。
"早??!"謝言澈元氣十足地打招呼,故意把書包重重放在桌上。
林豫白頭也不抬:"嗯。"
謝言澈湊過去:"你知道嗎,我昨晚把你的《夏薄荷》彈出來了!雖然可能有些地方不對..."
林豫白手中的筆頓了一下,終于抬起頭:"你只聽了一遍。"
"對啊,我記憶力可好了!"謝言澈得意地掏出那張皺巴巴的樂譜,"你看,我都記下來了!"
林豫白接過樂譜,眉頭漸漸皺起。謝言澈心里一沉:"是不是錯了很多?"
"第三小節(jié)應(yīng)該是升Fa,不是還原Fa。"林豫白指著其中一處,"還有這里的節(jié)奏型錯了,是前八后十六,不是均等的三連音。"
謝言澈瞪大眼睛:"你真的愿意跟我說這么多話啊?"
林豫白似乎這才意識到自己的反常,立刻抿緊嘴唇,把樂譜推回去:"嗯。"
"別?。?謝言澈急忙攔住他要轉(zhuǎn)身的動作,"你再幫我看看其他地方唄?我真的很喜歡這首曲子!"
林豫白鏡片后的眼睛閃爍了一下,正要開口,前門突然傳來一陣騷動。一個穿著紅色高跟鞋的年輕女子站在門口,正跟張老師說著什么。
謝言澈感覺身旁的林豫白瞬間繃直了背脊。
"那是你表姐?"謝言澈小聲問。
林豫白沒有回答,但指節(jié)已經(jīng)泛白。林眠朝教室里掃視一圈,目光鎖定在林豫白身上,勾了勾手指。
"我去去就回。"林豫白低聲說,起身時不小心碰掉了桌上的鉛筆盒。謝言澈注意到他的手在微微發(fā)抖。
走廊上,林眠的聲音隱約傳來:"...比賽提前了,媽媽很生氣你沒接電話...譜子改了三處...必須今天練熟..."
謝言澈假裝撿鉛筆湊近門口,看見林眠正把一疊嶄新的樂譜塞進(jìn)林豫白手里。林豫白低著頭,像個做錯事的孩子。
"還有,"林眠突然壓低聲音,"媽媽讓你離那個彈鋼琴的差生遠(yuǎn)點。他叫什么...謝言澈?一看就不是什么好學(xué)生。"
謝言澈的心猛地一沉。他退回座位,看著林豫白面無表情地回來收拾書包。
"你要走了?"謝言澈問。
"嗯。"林豫白把書本塞進(jìn)包里,"請假。"
"那下午四點..."
"取消。"
林豫白頭也不回地跟著林眠離開,謝言澈望著他挺直的背影,心里像塞了一團(tuán)濕棉花。賈文玉轉(zhuǎn)過頭來:"嘖嘖,看來你的'一周攻略計劃'出師不利???"
謝言澈沒精打采地趴在桌上:"他說我彈錯了好多音..."
"等等,"賈文玉瞪大眼睛,"你是說...林豫白真的跟你討論音樂了?還說了那么多話?"
"然后他表姐就來了。"謝言澈嘆了口氣,"好像很不喜歡我..."
下午放學(xué)后,謝言澈鬼使神差地還是來到了藝術(shù)樓305。門鎖著,但窗戶沒關(guān)嚴(yán)。他踮起腳往里看——琴房里空無一人,只有一束夕陽孤零零地落在地板上。
謝言澈失落地轉(zhuǎn)身要走,卻聽見儲物柜后面?zhèn)鱽硪宦曒p響。他悄悄推開門縫,看見林豫白一個人坐在地板上,身邊散落著幾張樂譜。他手里拿著小提琴,卻沒有拉,只是呆呆地看著琴弦。
"嘿..."謝言澈輕聲道。
林豫白猛地抬頭,迅速收起所有情緒:"你怎么來了。"
"我們約好的四點啊。"謝言澈走進(jìn)來,盤腿坐在他對面,"雖然你單方面取消了。"
林豫白別過臉:"表姐要我練新曲子。"
"所以你就躲在這里發(fā)呆?"謝言澈撿起一張樂譜,"哇,這曲子看起來好難..."
"國際青少年音樂比賽指定曲目。"林豫白淡淡道,"改編自帕格尼尼隨想曲。"
謝言澈吹了個口哨:"厲害?。∥夷苈犇憷瓎??"
林豫白沉默了一會兒,突然問:"為什么喜歡音樂?"
"???"謝言澈被這突如其來的問題問懵了,"就...喜歡唄。彈琴的時候,感覺整個世界都安靜下來了。"
林豫白輕輕撥動琴弦:"我討厭小提琴。"
謝言澈瞪大眼睛:"可你拉得那么好!"
"從四歲開始,每天六小時。"林豫白的聲音平靜得像在說別人的事,"表姐練八小時,所以我要練更久。"
謝言澈不知該說什么,只好笨拙地轉(zhuǎn)移話題:"那...那《夏薄荷》呢?你也討厭嗎?"
林豫白的指尖停在琴弦上,久久沒有回答。陽光漸漸西斜,將兩人的影子拉長,交織在一起。
"《夏薄荷》不一樣。"最終他輕聲說,"那是我自己的。"
謝言澈突然靈光一閃:"嘿!要不這樣,你教我拉正確的《夏薄荷》,我?guī)湍銘?yīng)付那個什么國際比賽?我鋼琴伴奏很拿手的!"
林豫白抬起頭,第一次認(rèn)真打量眼前這個頭發(fā)亂糟糟的男生:"為什么?"
"因為..."謝言澈撓撓頭,"我想聽你多說話?你聲音挺好聽的。"
林豫白的耳尖突然紅了。他低頭調(diào)琴弦,掩飾自己的失態(tài):"...隨你。"
"那說定了!"謝言澈歡呼,"從今天開始,我們就是音樂搭檔了!"
"只是暫時的。"林豫白強(qiáng)調(diào)。
"知道啦知道啦~"謝言澈笑嘻嘻地湊近,"那現(xiàn)在能拉給我聽了嗎?完整的《夏薄荷》?"
林豫白猶豫了一下,最終將琴抵在下巴下。這一次,他沒有站在聚光燈下,沒有觀眾,只是為一個偶然闖入他世界的男孩演奏。琴聲響起時,謝言澈屏住呼吸,仿佛看見一片薄荷田在夏風(fēng)中輕輕搖曳。
最后一個音符消散在空氣中,謝言澈才發(fā)現(xiàn)自己一直握著那張記錯的樂譜,手心全是汗。
"我改主意了。"林豫白突然說。
"啊?"
"明天開始,放學(xué)后都來這里。"林豫白收起小提琴,"我教你正確的《夏薄荷》,你...陪我練比賽曲目。"
謝言澈眼睛亮了起來:"真的?你表姐不會反對嗎?"
林豫白的表情又恢復(fù)了冷淡:"不關(guān)她的事。"
走出藝術(shù)樓時,天已經(jīng)黑了。謝言澈哼著《夏薄荷》的調(diào)子,沒注意到身后三樓窗口,林豫白正望著他的背影,手里捏著一張剛寫好的鋼琴伴奏譜。
而在不遠(yuǎn)處的樹蔭下,林眠正掐滅香煙,冷冷地注視著這一切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