偏殿燭火在穿堂風(fēng)里明明滅滅,將蟠龍榻上的人影割裂成破碎的金箔。
文子端半闔著眼,指尖無意識摩挲著溫潤的白玉扳指,冰涼的觸感順著指腹蔓延,卻壓不住心底翻涌的暗潮。
他身后,十二扇描金屏風(fēng)上的飛鶴栩栩如生,此刻卻像是被凝固的幽魂,徒留空洞的眼望著階下匍匐的身影。
“說吧,到底是什么問題?”
聲線裹著臘月寒冰,輕飄飄地蕩開,卻讓少府官員后頸的寒毛盡數(shù)倒豎。
官袍早已被冷汗浸透,在青磚地上洇出深色云紋,那人重重叩首時,額頭撞在磚縫里凸起的龍紋上,在燭火里泛著詭異的光。
“回陛下,貴人不僅有生育虧損之癥,更兼心思郁結(jié),已染離魂之癥!”
話音未落,少府的膝蓋一軟,癱地中,像片被揉皺的殘葉。
死寂如潮水漫過殿宇。
文子端驟然攥緊扳指,指節(jié)因用力而泛白,溫潤的白玉表面竟如蛛網(wǎng)般裂開細密紋路。
兩年前的畫面如利劍刺穿記憶:王姈跪在丹墀下,珍珠流蘇掃過冰涼的漢白玉,珠翠散落滿地叮咚作響,她仰起的臉上淚痕縱橫,哭得梨花帶雨的模樣與此刻太醫(yī)令的診斷重疊——那時若狠下心強留,是不是......
喉間像是被掐住般發(fā)不出聲音,他垂眸掩住眼底翻涌的情緒,最終只吐出四個字:“好生照看著?!?/p>
————
與此同時,汝陽王府內(nèi)。
窗欞將月光篩成細碎的銀沙,落在檀木案幾上,給早已涼透的茶盞鍍上冷霜。
裕昌郡主猛地攥住侍女手腕,“確定阿姈是回來了的?”
她的聲音帶顫抖。
“千真萬確!王妃上馬車時,婢子就在三步之外!”
五公主看著身側(cè)圍著的人,更是焦躁。
“都下去?!?/p>
本來就夠煩了,看見這些蠢人便是更煩躁了。
“公主姨姨,阿梨也要下去嗎?”稚嫩的聲音怯生生響起。五公主緊繃的脊背瞬間松懈,轉(zhuǎn)身時,指尖已換上溫柔的力道,撫過小阿梨精巧的蝶形發(fā)飾:"乖孩子,姨姨和你阿母有要事商量。等完了,帶你去看雪狐好不好?"
阿梨眼睛亮晶晶的,發(fā)間的銀鈴隨著蹦跳發(fā)出細碎聲響,像撒落一地的星子。
她最喜歡和公主姨姨玩了,可以看到好多漂亮的人兒,公主姨姨家的那些叔叔們也很好看。
他們還很會夸阿梨,阿梨很喜歡。
就是——公主姨姨不讓她告訴阿母!
這是她和公主姨姨的小秘密。
為了這個秘密,阿梨肯定聽話。
阿梨乖巧的和五公主及裕昌告退,帶著屋內(nèi)的人出去。
房門關(guān)閉的剎那,五公主突然壓低聲音,玉簪上的東珠隨著動作輕晃:"裕昌,你說..."
她抬頭指了指天穹方向,這個動作讓兩人不約而同打了個寒顫,仿佛那片夜空藏著吃人的惡鬼。
"我擔(dān)心她。"五公主攥著帕子的手青筋暴起,素絹早已被指甲戳出破洞,"阿姈的把戲能瞞他幾時?"
窗外竹影在月光下?lián)u曳,像是無數(shù)只蒼白的手在抓撓窗紙。裕昌望著那片晃動的暗影,許久才道:"相信她。"
可連自己都能聽見聲音里的虛浮,就像飄忽不定的燭火,隨時都會被黑暗吞噬。
五公主的思緒被拉到進京的前夕——王姈倚在馬車簾邊,月光為她的輪廓鍍上銀邊,卻照不亮她眼底翻涌的暗潮。
她握緊腰間的雙魚玉佩,那是母后留給阿姈的添妝。
冰涼的玉石貼著心口:"小五,我不會被困在宮中的,只是..."
"需要一點時間。"
一陣夜風(fēng)吹過,檐角銅鈴發(fā)出細碎聲響,恍若不祥的讖語。
遠處傳來更夫梆子聲,一聲,兩聲,在寂靜的夜里格外清晰,卻像是催命的鼓點,一下下敲在人心頭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