歸墟通道的星辰墜落后第三千七百個霜降，顧承澤指間的往生蓮突然卷邊。

他蹲在八百里秦川的田埂上，看農人的鞋底碾碎最后一瓣墨色花瓣。這些本該扎根地脈的靈植，如今卻在凡人的汗水中漸漸褪去紋路——往生蓮的根系不再編織天道網，反而像被抽走絲線的綢緞，在泥土里縮成灰敗的絮團。

“阿爹，這花為什么會哭？”扎羊角辮的女孩捧著枯萎的蓮莖，指尖沾上的墨色突然化作鎖鏈虛影，又在她驚惶的甩手中碎成光點。顧承澤心頭劇震，這是三百年前才出現(xiàn)的征兆：當凡人無意識觸碰到鎖魂人記憶時，墨色會顯化舊時代的枷鎖。

遠處傳來銅鑼聲。穿青衫的錄事官舉著新刻的《天道疏》經過田壟，竹簡上的“循規(guī)”二字閃著冷光。自十年前長安城出現(xiàn)“司命殿”，這樣的場景便日日上演——凡人開始遺忘七百年前那場墨色煙花，轉而相信云端有新的天道主宰，會根據(jù)他們的善行惡舉“裁定輪回”。

“顧先生又在看蓮？”老獵戶扛著柴薪在田邊駐足，他眉間的朱砂痣已淡如薄雪，“錄事官說，往生蓮是前朝妖物，該拔了種新麥?！鳖櫝袧赏蚶先搜g晃動的銅鈴，那是司命殿發(fā)放的“天命符”，鈴鐺內部刻著極小的鎖魂咒文——與七百年前鎮(zhèn)魔司石碑底層的字跡一模一樣。

指尖撫過田埂下的墨隱閣匾額殘片，顧承澤忽然聽見歸墟方向傳來冰裂聲。作為人界鎮(zhèn)守者，他能清晰感知到三界交界處的震顫——那是謝無咎鎮(zhèn)守的歸墟位面?zhèn)鱽淼木?。更令他心驚的是，本該鎮(zhèn)守仙界的蘇妄方向，竟毫無回應。

仙界·九重闕殘垣

蘇妄的往生蓮印記在眉心灼燒。她凝視著懸浮在破碎南天門的天道碑，發(fā)現(xiàn)原本循環(huán)播放凡人百態(tài)的碑面，此刻竟浮現(xiàn)出層層疊疊的“命盤”。那些由液態(tài)金屬凝成的絲線，正將仙妖兩族的精魄與凡人魂魄強行綁定，形成新的“主仆契約”。

“這是……舊天道的織網術？”蘇妄指尖劃過碑面，金屬突然化作鎖鏈纏住她的手腕。自從三百年前仙界最后一位真仙羽化，這個曾經的天道中樞便成了無主之地，如今卻被某種力量改造成了命盤熔爐。她看見無數(shù)半透明的人影在云層中忙碌，他們穿著與司命殿錄事官相同的青衫，卻長著謝無咎曾見過的往生蓮龍瞳。

“蘇閣主，別來無恙？”清冷的聲音從碑后傳來。穿墨色長衫的男子轉身時，后頸處黑龍紋路與蘇妄的印記遙相呼應——那是七百年前隨鎖魂人眷屬一同墜入輪回的凡人，如今卻站在天道碑前，指尖纏繞著墨骨核心才有的陰陽二氣。

“你是……”蘇妄忽然注意到男子腰間懸著的斷劍殘片，正是當年刺入墨骨核心的鎮(zhèn)魂釘所化，“鎖魂人眷屬？為何你的記憶沒有消散？”

男子笑時，眼底掠過往生蓮的血色紋路：“當凡人開始害怕自由，記憶便成了最鋒利的刀。司命殿的信眾們總問，‘沒有天道裁定，我們如何知道對錯？’所以我們只好替他們織一張新的網——就像你們曾經用墨骨根系編織天道那樣。”

歸墟·混沌裂隙

謝無咎的龍瞳映著千萬道裂痕。歸墟通道的星辰海正在崩塌，每顆墜落的星子都拖著鎖鏈狀的尾光，那些本該承載新生精魄的光軌，此刻卻變成了回收記憶的漩渦。他握住插在裂隙中央的斷劍，發(fā)現(xiàn)劍身上“自由”二字的刻痕正在被某種力量磨平。

“謝先生，有人來了。”空靈的聲音從裂隙深處傳來。渾身纏滿墨色繃帶的少女踏水而來，繃帶縫隙間露出的皮膚下，流動著與顧承澤相同的龍鱗鏡微光——這是歸墟誕生的新靈體，以三百年前墜落的星辰碎片為骨，以凡人執(zhí)念為魂。

“小歸，你又偷開通道？”謝無咎皺眉，卻看見少女繃帶間滲出的不是血，而是人界往生蓮的殘瓣。更令他心驚的是，少女指尖捏著半片《天道疏》竹簡，上面“循規(guī)”二字正在吸收歸墟的混沌之力，化作實質的鎖鏈。

“他們在人界拔往生蓮?！毙w的聲音帶著裂隙特有的回音，“那些花的根須在喊‘疼’，就像七百年前鎖魂人被剜心時那樣……”她突然指向裂隙深處，那里漂浮著無數(shù)透明的人影，正是三百年前通過歸墟通道轉世的鎖魂人，此刻他們的腳踝都纏著發(fā)光的銅鈴，與老獵戶腰間的天命符一模一樣。

謝無咎的斷劍突然發(fā)出悲鳴。他終于看清裂隙另一端的景象：司命殿的信眾們正在玄武門舊址搭建新的鎮(zhèn)魔司石碑，碑身刻滿“天命不可違”的咒文，而石碑基座下，埋著的正是七百年前碎裂的墨隱閣匾額殘片。

人界·墨隱閣殘垣

顧承澤站在倒塌的匾額前，掌心貼著“墨隱閣”三字殘留的墨跡。銅鈴聲從四面八方涌來，千余信眾舉著天命符圍攏過來，他們眉間的朱砂痣已完全褪色，眼中倒映著司命殿新刻的天道碑——那碑面上不再有凡人的喜怒哀樂，只有整齊排列的命盤，每一道紋路都指向“既定的輪回”。

“顧先生是妖人！”扎羊角辮的女孩突然指著他后頸的黑龍印記，“錄事官說，墨色是歸墟的惡兆！”人群中響起附和聲，天命符的銅鈴連成一片，竟在顧承澤周身織成鎖魂陣。他望著這些曾捧著鎮(zhèn)魂釘改寫天道的凡人后裔，突然想起蘇妄在墨骨核心說過的話：“自由的代價，是永遠有人害怕選擇?！?/p>

當?shù)谝桓i鏈觸碰到他指尖時，歸墟的冰裂聲達到頂峰。顧承澤閉上眼，任由龍鱗鏡微光從掌心溢出——不是為了反抗，而是為了感知另外兩處位面的震顫。他“看”見蘇妄被鎖在天道碑前，龍瞳中的往生蓮正在被改寫成契約印記；“看”見謝無咎的斷劍即將崩斷，歸墟裂隙里漂浮的鎖魂人精魄正被天命符吸收。

而在更深的混沌中，顧承澤忽然“看”見三百年前墜落的星辰海中央，有個模糊的身影正在收集所有崩碎的墨色——那身影穿著與他相同的墨色長衫，后頸卻沒有任何印記，唯有眉心一點朱砂，紅得像滴在宣紙上的血。

“原來，這就是你們害怕的‘選擇’?！鳖櫝袧傻托?，龍鱗鏡突然在掌心碎成萬點金光。當信眾們的鎖鏈落下時，他的身影已化作墨色蝴蝶，朝著歸墟裂隙飛去——那里有他七百年前親手種下的往生蓮根系，此刻正傳來蘇妄與謝無咎幾乎同步的、帶著金屬震顫的聲音：

“顧承澤，歸墟的網，該由我們自己剪斷了?！?/p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