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十五章 日內瓦湖畔的月光
日內瓦湖的水面泛著細碎的銀光,林聽夏站在湖邊的樹影里,望著遠處那座白色療養(yǎng)院。三個月了,她終于找到了這里。
報紙上的照片沒有騙人——那個站在湖畔的"葉挽秋",右手小指確實微微彎曲。但林聽夏知道,那不是真正的葉挽秋,也不是葉瀾秋。
是第三個。
療養(yǎng)院的鐵藝大門上纏繞著玫瑰藤蔓,夜風送來若有若無的鋼琴聲。林聽夏沿著圍墻陰影移動,在音樂聲最清晰的位置停下。二樓的一扇窗戶半開著,白色紗簾被風輕輕掀起,露出里面那架施坦威鋼琴的一角。
鋼琴前坐著一個人。
月光勾勒出她纖細的輪廓,長發(fā)如瀑垂落腰際。她的手指在琴鍵上跳躍,彈奏的是德彪西的《月光》,但有幾個音符明顯錯了——那是只有林聽夏才能辨認出的刻意錯誤,是當年她們在琴房里約定的暗號。
林聽夏的胸口發(fā)燙,她撿起一顆小石子,輕輕拋向窗欞。
"咚。"
琴聲戛然而止。
窗邊的人影靜止了幾秒,然后緩緩起身。當她的臉出現(xiàn)在窗口時,月光清晰地照出了那個熟悉的微笑——右嘴角比左邊微微上揚,睫毛在眼下投出蝶翼般的陰影。
是瀾秋。
療養(yǎng)院后門的鎖生銹了,林聽夏沒費多少力氣就撬開了它。走廊里彌漫著消毒水的氣味,但某個房間里飄出淡淡的苦橙花香,像一條無形的線,牽引著她向前。
推開那扇貼著"音樂治療室"標牌的門時,林聽夏的指尖微微發(fā)抖。
瀾秋站在鋼琴旁,穿著寬松的白色病號服,手腕上已經沒有束縛帶的痕跡。她的眼睛比記憶中更加明亮,像是終于洗去了所有陰霾的星空。
"你遲到了三個月。"瀾秋輕聲說,聲音里帶著笑意,"我差點以為你又被李詩妍抓走了。"
林聽夏的喉嚨發(fā)緊,她想說很多話——關于沉船那天的生死一線,關于在巴黎各個醫(yī)院瘋狂尋找的日日夜夜,關于那架藏著真相的施坦威鋼琴——但最終,她只是向前一步,將瀾秋緊緊抱在懷里。
瀾秋的身體有一瞬間的僵硬,然后慢慢放松下來。她的下巴擱在林聽夏肩上,呼吸拂過耳畔:"我聞到檸檬糖的味道了。"
"口袋里。"林聽夏松開她,從風衣里掏出一顆包裝皺巴巴的檸檬糖,"最后一塊,從蒙特伊街帶出來的。"
瀾秋接過糖,指尖在林聽夏掌心短暫停留。她的指甲修剪得圓潤整齊,沒有練琴留下的薄繭,也沒有針孔的痕跡——這是一雙全新的手。
"他們給我做了皮膚移植。"瀾秋注意到林聽夏的目光,"說這樣更像'葉挽秋'。"她諷刺地笑了笑,"可惜他們不知道,真正的挽秋右手小指是彎的。"
鋼琴上放著一本打開的樂譜,林聽夏認出那是《骷髏之舞》的手稿,空白處寫滿了注釋。瀾秋順著她的視線看去:"我在重新學鋼琴,用正確的方式。"
"彈給我聽?"
瀾秋搖搖頭,突然拉起林聽夏的手:"有更好的地方。"
她們溜出療養(yǎng)院,沿著月光下的小徑來到湖邊。一艘小木船系在棧橋上,隨著波浪輕輕搖晃。瀾秋利落地解開纜繩,向林聽夏伸出手:"來嗎?"
湖心很靜,只有槳劃破水面的聲音。瀾秋的劃船動作很熟練,肌肉線條在月光下若隱若現(xiàn)。林聽夏突然想起什么:"你在哪里學的劃船?"
"夢里。"瀾秋神秘地眨眨眼,"準確地說,是挽秋的記憶里。我們十二歲那年,她偷偷跑去日內瓦參加夏令營,學會了劃船。"她的聲音低下來,"母親不知道,這是只屬于她的記憶。"
小船停在湖中央,四周只有月光和水波。瀾秋從座位下拿出一個小盒子:"給你的。"
盒子里是一枚銀質的小提琴徽章,和當年那個一模一樣,只是背面刻的不再是"à ma petite sirène",而是"Pour toi, mon phare"(致你,我的燈塔)。
"我親手做的。"瀾秋的耳尖微微發(fā)紅,"在手工治療課上。"
林聽夏將徽章別在衣領上,金屬貼著她的鎖骨,冰涼又溫暖。她鼓起勇氣,輕輕碰了碰瀾秋的指尖:"還有件事沒告訴你。"
"嗯?"
"在施坦威鋼琴的共鳴箱里,我找到了這個。"林聽夏從口袋里掏出一張泛黃的照片——年幼的瀾秋和挽秋并肩站在鋼琴前,兩人中間擠著一個更小的女孩,三個人的手疊在一起。
瀾秋的呼吸停滯了:"這是......"
"你們還有一個妹妹。"林聽夏輕聲說,"葉夫人在她五歲時送去了瑞士,因為她的鋼琴天賦不夠。"
湖面突然起風了,瀾秋的手緊緊攥住照片,指節(jié)發(fā)白。林聽夏慢慢掰開她的手指,將自己的手覆上去:"我找到她了,就在洛桑的一家孤兒院。"
瀾秋的眼睛在月光下閃閃發(fā)亮,像是盛滿了碎鉆。她突然傾身向前,額頭抵著林聽夏的肩膀:"謝謝。"這個姿勢讓她的聲音悶悶的,"謝謝你找到我們所有人。"
林聽夏的心跳快得不像話,她小心翼翼地環(huán)住瀾秋的肩膀,聞到對方發(fā)間淡淡的橙花香氣。這一刻,塞納河的槍聲、游艇的爆炸、蒙特伊街的地下室都變得遙遠,世界上只剩下這一葉小舟,和舟上相擁的兩個人。
"明天帶我去見妹妹好嗎?"瀾秋抬起頭,鼻尖幾乎碰到林聽夏的下巴,"以葉挽秋的身份。"
林聽夏點點頭,突然發(fā)現(xiàn)瀾秋的睫毛上掛著水珠,不知是湖水還是淚水。她鬼使神差地伸手拂去那滴水,指尖在對方臉頰停留的時間比必要長了那么一秒。
瀾秋笑了,那個笑容比月光還明亮。她輕輕哼起一段旋律,是德彪西的《月光》,但這次一個音符都沒有錯。林聽夏跟著哼唱,兩人的聲音在湖面上交織,飄向遠處的雪山。
小船隨著水波輕輕搖晃,瀾秋的手不知何時已經與林聽夏十指相扣。她的掌心溫暖干燥,再也沒有琴房里那些日子的冰冷顫抖。
"你知道嗎?"瀾秋突然說,"挽秋以前在日記里寫,她最大的愿望就是和喜歡的人一起在湖上彈鋼琴。"
林聽夏的心跳漏了一拍:"現(xiàn)在呢?"
"現(xiàn)在啊......"瀾秋仰頭看著星空,"我覺得這樣更好。"
月光下,她們的影子在船底交疊,像一首終于找到和諧音符的樂章。遠處,療養(yǎng)院的燈光一盞盞熄滅,而湖心的這葉小舟,正載著兩個靈魂,緩緩駛向黎明的港灣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