當(dāng)天際泛起魚肚白時，錦帝終于松了一口氣。
天可算是亮了。
夜里的風(fēng)波在腦海中揮之不去，錦帝輕蹙眉頭，眉宇間隱隱透出一絲疲憊與凝重。
他轉(zhuǎn)頭看向身旁侍立的陳平，聲音低沉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嚴(yán)：“朕累了，傳旨下去，今日免朝。”
“是?！?/p>
陳平領(lǐng)命而去。
于是，當(dāng)群臣陸續(xù)抵達(dá)皇宮大門時，陳平環(huán)視四周，見人已到得七七八八，便揚(yáng)聲說道：“陛下今日龍體欠安，諸位大人請回吧。”
他的聲音不高，卻帶著一股不容置疑的威嚴(yán)，令本還有些嘈雜的人群頓時安靜下來，眾人都面露狐疑，卻無人敢多問。
就在這時，祁逍安從宮門走了出來，沈?qū)④娍匆娝?，不禁問道：“祁相，您怎么進(jìn)去的？”
祁逍安：……
出來得早了。
雖然心中這般想，但祁逍安還是神色如常，淡然道：“本相最先到此，聽聞陳公公提及陛下龍體欠安，便不顧侍從阻攔，徑直入內(nèi)探望了一番?！?/p>
沈?qū)④姴唤冻鰮?dān)憂之色：“陛下如何了？”
祁逍安略一思索，回答：“我不能說?！?/p>
這句話像一塊石頭投入平靜的湖面。
幾位靠近的大臣交換著眼色，禮部侍郎趙明德更是直接湊了過來。
“祁相這話是什么意思？陛下龍體究竟如何，為何不能說？”趙明德聲音尖細(xì)，帶著明顯的試探。
祁逍安掃視眾人，嘴角勾起一抹若有若無的笑意：“趙大人如此關(guān)心陛下，不如親自入宮探望？”
趙明德臉色一變，訕訕退后。
誰不知道未經(jīng)傳召私入內(nèi)宮是重罪，祁逍安這話分明是在警告他。
“祁相說笑了?！壁w明德干笑兩聲，“下官只是憂心陛下?！?/p>
哪知有個不長眼的直言道：“祁相不就是未經(jīng)傳召私入內(nèi)宮嗎？”
這話還沒說完就被身旁同僚死死拽住衣袖。
祁逍安眸光一寒，袖中手指微微蜷起。
那多嘴的戶部侍郎頓時腿軟，被同僚按著腦袋連連告罪：“下官失言！祁相入宮定是奉了密旨！”
“劉侍郎?！逼铄邪埠鋈惠p笑一聲，驚得對方一個激靈，“你昨夜在醉仙樓賒的二十兩酒錢，本相方才已命人替你結(jié)清了?！?/p>
劉侍郎臉一紅，連忙道：“謝謝祁相?！?/p>
祁逍安直起身，環(huán)視鴉雀無聲的群臣，溫和笑道：“諸位同僚若無要事，不妨早些回府。近日京城不太平，特別是夜里，少出門為妙。”
說完，祁逍安轉(zhuǎn)身上了相府的馬車，回了祁府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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醉花宮。
愿歡長公主輕拂衣袖，新?lián)Q的淡藍(lán)色長裙如流水般垂落，襯得她愈發(fā)清雅脫俗。
程玲依舊身著白衫綠裙，跪在地上，衣裙間可見深色的、已然干涸的血跡，仿若她在醉花宮所經(jīng)歷的苦難在布料上留下了不可磨滅的印記。
太后轉(zhuǎn)了轉(zhuǎn)手中的佛珠，“程丫頭，哀家沒記錯的話，你姑母是凌太妃吧？”
程玲身子一僵，回道：“是的?！?/p>
太后點(diǎn)了點(diǎn)頭，然后吩咐身旁的李嬤嬤去將凌太妃請來。
凌太妃趕到時，看見的，就是程玲跪在地上，衣裳上干涸的血跡，而愿歡長公主和太后則端坐上首。
凌太妃眉心輕蹙：“這是怎么回事？”
太后見她來了，直指跪在地上的程玲，聲音帶著幾分凌厲：“昨夜之事，想必你也清楚。但哀家今日要問的是——八年前，先帝出游時，可是你隨侍在側(cè)？”
凌太妃眸光微動，似在回憶，稍頃，她才緩緩開口：“不錯，那一次我確實(shí)陪伴在側(cè)。還有當(dāng)時的瑤嬪也在。”
她語調(diào)平靜，卻透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波瀾。
愿歡長公主輕撫腕間玉鐲，鐲子碰撞發(fā)出清脆聲響，她漫不經(jīng)心地笑道：“瑤嬪？可是太妃您的遠(yuǎn)房表妹？”
凌太妃神色未改，只是淡淡應(yīng)道：“正是?！?/p>
然而，那低垂的眼簾下，一抹復(fù)雜的情緒悄然閃過，仿若一滴墨落入深潭，雖無聲息，卻蕩開層層漣漪。
太后的聲音如同寒冬的霜雪般冰冷：“地動發(fā)生之時，你身在何處？”
凌太妃聞言，冷冷地嗤笑一聲，語氣中透著一絲不耐與輕蔑：“問這些作甚？難道你還懷疑地動是我所為不成？”
李嬤嬤急忙道：“太妃娘娘！”
凌太妃眉梢微挑，唇角帶出一絲無奈的笑意：“那日地動之時，我正在客棧下榻，連平日維持的儀態(tài)都顧不得了，只得以最快的速度逃了出來，哪里還記得什么規(guī)矩禮數(shù)?！?/p>
太后細(xì)細(xì)的眉梢微微蹙起，輕聲道：“這樣啊?！?/p>
話音未落，她語調(diào)一轉(zhuǎn)，帶著幾分漫不經(jīng)心的意味，“方才與阿樂提及八年前白云縣地動之事，她對此興趣頗濃，許多細(xì)節(jié)尚不清楚。太妃可否略說一二？”
凌太妃聞言，神色微動，卻沒有立刻接話。
她目光幽幽地投向跪在地上的程玲，聲音低緩卻透著深意：“我自是能講的，只是……”
她稍作停頓，唇角勾起一抹冷笑，“聽說我家那侄女入宮，是為了給長公主作伴讀？可今日看來，這真的是伴讀嗎？”
愿歡長公主的笑聲如同春日里肆意綻放的繁花，明媚而張揚(yáng)：“本宮讓她來做伴讀，如今看來，倒是挑錯了人。那程姑娘做事畏首畏尾，前些日子竟還將父皇御賜的硯臺摔了個粉碎。太妃，你說說，這國公府究竟是如何調(diào)教自家女兒的？”
她的語氣似嗔非嗔，帶著幾分玩味，卻讓人聽出一抹隱而不發(fā)的鋒芒。
凌太妃嘴角微微抽動了一下，隨后緩緩開口道：“玲兒初入宮闈，對這些規(guī)矩禮數(shù)尚未熟悉，也是情有可原。不妨派個妥當(dāng)?shù)娜?，好生教?dǎo)她宮中的禮儀才是?！?/p>
“是嗎？”愿歡長公主眼波流轉(zhuǎn)，眸光中似有萬千思緒掠過，“既然如此，那這個伴讀，本宮便不留了?！?/p>
她的聲音輕描淡寫，卻又帶著一絲不容置疑的冷然，仿佛一片飄落的雪，看似柔和，卻隱含寒意。
凌太妃指尖微微一顫，茶盞中漾起一圈細(xì)紋。
她原以為還需周旋幾番，未料愿歡長公主竟這般輕易松口。
那雙柳葉眼中閃過一絲訝異，隨即又恢復(fù)成一泓深潭。
“長公主此話當(dāng)真？”凌太妃袖中手指蜷了蜷，鎏金護(hù)甲在案幾上劃出幾不可聞的聲響。
愿歡長公主忽然傾身向前，鬢邊金步搖垂下的珍珠堪堪停在凌太妃眼前三寸：“太妃這般著急，倒像是本宮拘著程姑娘似的?！?/p>
她轉(zhuǎn)頭瞥向跪著的程玲，忽然輕笑：“瞧瞧，衣裳都臟了?！?/p>
程玲低垂的睫毛劇烈顫動。
淡青裙裾上暗褐血跡如梅枝橫斜，此刻卻成了她逃離的契機(jī)。
她悄悄掐住掌心，生怕泄露出半分喜色。
太后手中佛珠忽地一頓：“阿樂既這般說，哀家也不便強(qiáng)留?！?/p>
她朝李嬤嬤抬了抬下巴：“去把哀家的紫檀匣取來?！?/p>
當(dāng)那方雕著纏枝蓮的匣子遞到程玲手中時，她聞見一縷沉水香混著血腥氣的古怪味道。匣蓋開合間，隱約可見里頭躺著支赤金點(diǎn)翠簪——分明是打發(fā)妾室出府的作派。
“謝太后恩典。”程玲叩首時，一滴汗珠墜在青磚地上。
她沒看見凌太妃驟然收緊的下頜，也沒注意到愿歡長公主把玩玉鐲的手指突然停住。
盛夏的風(fēng)裹著柳絮撲進(jìn)馬車。
當(dāng)宮門獸首銅環(huán)在簾外一晃而過時，程玲終于松開咬得發(fā)白的唇。
她顫抖著掀開車簾，宮墻上的琉璃瓦正浸在淡金色的晨光里，昨夜那場差點(diǎn)要了她性命的博弈，此刻竟如一場噩夢般褪去。
“姑娘當(dāng)心著涼?！彪S行的老嬤嬤突然出聲。
程玲這才發(fā)現(xiàn)自己的手背已爬上細(xì)密疙瘩，不知是晨露清寒，還是余悸未消。
馬車轉(zhuǎn)過朱雀大街時，忽聞得一陣急促馬蹄聲。
程玲下意識攥緊紫檀匣，聽得外頭侍衛(wèi)低呼：“是相府的馬車！”
兩道車駕擦肩而過的剎那，程玲分明聽見一聲極輕的冷笑。
她猛地掀簾，只見玄色車簾紋絲不動，唯有一截白玉似的手腕垂在窗外，指尖正輕輕叩著鎏金車轅——三急兩緩，恰是昨夜醉花宮更漏的節(jié)奏。
程玲冷汗直冒。
那只手，是祁逍月……
未完待續(xù)……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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