在警方押送被逮捕通緝犯的過程中,王曉東跟高糊打了通電話。
以王曉東的認(rèn)知,高糊現(xiàn)在在外面,應(yīng)當(dāng)很熱鬧,然而,電話那頭除了男人正常的匯報工作的聲音,再沒有別的屬于活人的聲響。
有的只是調(diào)皮自然的沙沙聲。
于是王曉東下意識問了一句:“你這是去哪兒抓人去了,連個屁都沒有?!?/p>
高糊聞言,抬頭觀察了一下四周荒涼的野草,隨口答:“扶余盛路?!?/p>
“扶余盛路?!”王曉東猛然拔高音量。
雄厚的聲音通過手機將高糊的耳膜震得直耳鳴,嚇得他說話都說不利索了:“怎……怎么了?王隊?!?/p>
王曉東說:“那里有他們的俱樂部?”
高糊呆傻的“昂”一聲。
電話那頭沉默了。
良久,那較真兒的上司才開了金口:“在他們面前不經(jīng)意提起林梅,看看那些人什么反應(yīng)。”
高糊蒙了,但是對方畢竟是他上司,這樣做總有他的道理。
于是押送犯人的路上,高糊一邊開車一邊和旁邊的人聊天:“誒,林梅殺母案那個案子進度怎么樣了?”
后視鏡里,一胖一瘦的犯人默默對視一眼。
高糊旁邊的同事本來在打盹,聽見這話瞬間清醒:“估計不太順利,聽白薇說,嘴挺嚴(yán)的?!?/p>
“威逼利誘都試過,就是不說,油鹽不進的?!?/p>
高糊點點頭,附和:“那可麻煩了。”高糊瞥一眼后視鏡,笑著聳了聳肩:“這種人最是死纏爛打,咱們可有活兒干嘍。”
旁邊的同事哀嘆:“命苦啊。”
“所以,那些人很可能認(rèn)識林梅”男人眉目不再像平日里散漫自然,眉頭緊鎖,一字一頓的分析道:“并且與她有著千絲萬縷的關(guān)系?!?/p>
他撓了撓眼下的皮膚:“我估計,不是什么友好的關(guān)系,要么合作關(guān)系,要么敵對關(guān)系,這些還不清楚?!?/p>
他說一出一層關(guān)系,就伸出一根手指頭,最后把伸出的手指頭又收回來。
王曉東看著他:“行,我知道了?!?/p>
“先審吧?!?/p>
高糊點頭,房間門驟然被敲響,兩人一同看向走進來的白薇,而平日里最沒心沒肺的女人此刻同樣一臉嚴(yán)肅,好像知道的消息能讓她的未來毀滅一樣。
“楚嵐去見林梅了?!?/p>
王曉東挑挑眉,高糊作為錯過良多八卦的人,非常樸實的“啊”了一聲。
“楚嵐誰啊?”他看一眼王曉東了然的眉毛,又看看表情像吃了死蒼蠅的白薇:“你們咋這幅表情,難不成他是林梅同伙?”
王曉東沒搭理他這幅不正經(jīng)的死樣兒,拿著外套就往外走。
白薇倒是很給面子的白了他一眼,扭頭看王曉東走的慢慢悠悠的,也不急著追,走過來跟他解釋:“一年前,扶余盛路你辦過的那個案子?!?/p>
或許是因為扶余盛路實在是太荒涼了,案子很少,又或是今天在扶余盛路的收獲太大,令人發(fā)指,高糊幾乎是一瞬間就知道白薇指的是哪個案子了。
“那起意外至人死亡的車禍案?”
白薇閉了閉眼,對著他比了了對勾的手勢:“yes!”
說完,她又對著他搖了搖頭,將伸出的大拇指縮回拳頭里,剩下食指在高糊眼前左右搖了搖,眼神嚴(yán)肅的說:“no!不是意外?!?/p>
“你什么意思?”
白薇朝王曉東離去的方向抬了抬下巴:“喏,當(dāng)時的死者母親來找林梅了?!?/p>
“這起案件,另、有、隱、情?!?/p>
“所以?”
“所以,”白薇嘆了一口氣,非常勉強的伸出三根手指頭,一個一個點上去,“車禍案、林梅殺母案還有今天的人販子俱樂部案,估計要三案并查了?!?/p>
“三案并查!”高糊腦子騰一下就清醒了。
他瞬間就理解了剛剛白薇那副吃了死蒼蠅的表情,要知道,上一次的三案并查,他兩天48小時連軸轉(zhuǎn),幾乎不吃不喝,差點猝死在工作崗位上,本來就不茂密的頭發(fā)掉了一半。
他恐懼的抬手摸了摸頭上的假發(fā)片。
完了。
白薇似是能理解他心中所想,走過去無奈的拍了拍他的肩:“收拾收拾,出家吧。”
說罷,小碎步跟上不遠處等待的王曉東:“王隊!”
現(xiàn)在的白城正值盛夏期間,蟬鳴陣陣,響出一片燥熱的氛圍,看守所里的女孩聽著外面的蟬鳴,目光發(fā)直的望著窗外,眼神中莫名攀上一層不可言喻的悲傷。
好像從前也有這么一個夏天,有一個人站在繁茂的樹叢里,皺著眉對她說了一句話,聲音融進了背后刺耳的蟬鳴聲中。
他當(dāng)時……說的什么來著?
“林梅。”獄警走過來,打斷了女孩的回憶,輕車熟路的打開了監(jiān)獄門,對女孩抬了抬下巴,“有人來看你,走吧?!?/p>
林梅抬起頭看著獄警,眼睛里是大大的迷茫。
誰會來看她?
獄警見女孩不懂,有些煩躁的催促著:“愣著做什么,走啊。”
林梅將眼中的情緒收住,起身跟了出去。
獄警帶她來到會見室,為她打開了門:“進去吧?!?/p>
然而女孩單薄的身軀隨著會見室門的打開忽然僵住,再不能往前邁一步。
獄警皺了皺眉,順著女孩震驚得有些呆滯的目光望過去。
玻璃的另一面,是一個保養(yǎng)的很好的中年婦女。
婦女身著華貴,一雙丹鳳眼格外引人注目,為她姣好的容顏平添了幾分英氣。此時的她坐在玻璃窗前,敏銳地捕捉到玻璃另一側(cè)傳來的細微動靜。她緩緩轉(zhuǎn)動眼珠,目光如水般透過透明的窗面,與對面佇立的女孩的視線在空中無聲交匯。
她看見女孩腳步僵硬的走到她面前坐下,她望著她的眼睛,一刻都沒移開過,片刻后,女孩低下頭,一滴晶瑩的淚珠砸在手背上。
女人率先拿起了手邊的電話:“你好,我叫楚嵐,是培續(xù)集團的總裁……”
還沒等她介紹完,女孩將電話放在耳邊,抿了抿唇,很不禮貌的打斷她:“你是江旭的媽媽吧?!?/p>
女人沒說完的話哽在喉頭,有些意外女孩是怎么知道的,于是,她沒應(yīng)聲。
“是王警官讓你來看我的吧?!迸⒔又鴨?,完全不管她有沒有回應(yīng),好像這之于她,根本不重要,她只自顧自的問出心中所想,小心翼翼又橫沖直撞,令一向雷厲風(fēng)行的女人都有些亂了分寸。
“為了江旭,對吧?”
這個名字是楚嵐心中的一根刺,聞言,她猛然抬起頭,眼神警惕的盯著對面的女孩,想從女孩的眼睛中讀出什么似的。
女孩對她禮貌的笑了笑,語氣里再沒有先前面對警察的諷刺。
“你是不是想問我,4月21號那天晚上,他為什么會扶余盛路?!?/p>
女人瞪大了眼睛,眼眶久違的泛了紅,她身體前傾,盡管知道隔著玻璃,她還是想離得近一些,生怕漏掉什么重要信息,迫不及待的回答道:“是的,你知道的,對不對?”
女孩突然不說話了,就那么直直的望著女人發(fā)紅的眼睛,好像能透過這雙眼睛,看見另一個人。
一個,再也不存在的人。
似是被自己的這個想法逗笑,她自嘲的勾了勾唇,在心里回答著女人的問題。
她知道。
并且,這世上除了她,沒有人會知道了。
“江旭,”在女人的注視下,她開了口,“是被人害死的?!?/p>
腦中如悶雷炸響,楚嵐落下了淚,胸口一抽一抽的疼,她大口大口的呼吸著,眉頭皺起來,聲音幾近破碎的追問道:“是誰?”
女孩盯著她皺起的細眉,忽然就想起了那個遙遠的夏天,那個站在樹叢里的人兒,那句他融化在蟬鳴里的話,說的是什么了。
女孩呼出一口氣,聲音幾乎低在塵埃里。
“是我。”
是我害死了他。
是我將他推向了深淵。
是我……
都是我。
所以除了我,沒人再知道他死去的真正原因。
“姓名?!?/p>
“林梅。”
“年齡?!?/p>
“二十一?!?/p>
“2027年4月21日晚上到底發(fā)生了什么?”
昏暗的審訊室外,衣著華貴的女人哭得肩膀抖動,心中陳舊的仇恨一次次抨擊著她。
洶涌到此刻,卻分不清恨與悲了。
在得知真相的那一刻,她有過片刻的茫然。
她想,她的第一反應(yīng)應(yīng)該是恨的。
恨那個女孩害死了自己的孩子,恨她隱瞞了這么多年的真相,讓自己的孩子成了冤死鬼。
可是那一刻,她除了對孩子死亡的茫然,其他的什么都沒有了。
沒有恨,沒有怨,甚至有些心疼。
她心疼自己無辜枉死的孩子,也心疼那個身形單薄的女孩。
因為她看向自己的眼神中,有愧疚、有不安、有驚詫,就是沒有得意和嘲諷。
她得意不起來,起碼在她面前。
可是,為什么呢?
她明明說,是她害死了自己的孩子,一切都是她造成的。
楚嵐覺得,她該恨的。
可是她又真的,恨不動了。
審訊室外的女人,悲痛蕩漾,審訊室內(nèi)女孩,眉目動容。
她坐姿不再像以前吊兒郎當(dāng),而是做的很端正,好像這件事才是她應(yīng)該尊重的。
她開口,嗓音沙啞得厲害,如一堆生了銹的齒輪。
“那天晚上,我差點被林秀敏送上蘇寧波的床。我不想將自己的18歲禁錮在這里,所以我逃了,跳車跑的,跑到了一片荒涼的大陸?!?/p>
“后來,我才知道那是扶余盛路。我那時候,淋著雨,身上還帶著跳車造成的擦傷,我不知道該求助誰,所以我找到一個電話亭,打了江旭的電話?!?/p>
“他很快就來了,他說,他帶我報警,但是我不敢,他就說,他幫我報警,讓我留在原地等他?!?/p>
“于是在他幫我報警途中,他被林秀敏找來的司機,開車撞死了?!?/p>
兩人警察同事抬起頭看向?qū)Ψ?,都在對方的眼里也看見了“不可思議”。
蘇寧波,世界級的鋼琴大師,居然是這種人!
顯然,這一震驚世界的八卦也傳進了觀察室里幾個人的耳朵。
高糊幾乎要叫出來:“我靠!蘇寧波居然是這種人!”
王曉東沒什么表情,對著白薇就說:“請?zhí)K大師來喝喝茶吧?!?/p>
高糊看見白薇這個平日里一點小事就吱哇亂叫的人,居然沒什么太大的反應(yīng),只是淡淡的應(yīng)了一聲就出了觀察室,他又叫喚一聲:“你們早知道了?!”
白薇不語,只是在路過他時對他彈了個舌。
笑死,這件事兒,早在查林秀敏祖宗十八代的時候就查到了好吧。
觀察室的風(fēng)風(fēng)雨雨,審訊室里的人根本不知道,兩個警察對視一眼,很快管理好了自己的表情,重新看向?qū)γ娴呐ⅰ?/p>
那女孩并不在意別人的反應(yīng),張程序設(shè)計一樣“哇哇哇”說了一堆,以前說的多簡略,現(xiàn)在說的就有多詳細。
看來這個男孩,對她真是意義非凡。
“那你呢,你去哪了?”警察問。
“我被林秀敏的人套上麻袋綁走了。”對于自己,女孩答的很簡略。
“為什么不敢報警?”負(fù)責(zé)審訊的警察很快找到了她話里的線索。
只見女孩眼中的溫情褪去,一抬眼,又帶上了嘲諷:“為什么不報警?”
“這不是很顯而易見嗎,我不信任你們?!?/p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