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戚荃睜開眼睛時,刺目的片場燈光像一記耳光打在臉上。
"Cut!完美!"導(dǎo)演的聲音穿透嘈雜的現(xiàn)場,《蝕世之蝶》正式殺青的宣告在攝影棚內(nèi)炸開。香檳泡沫噴涌而出,在聚光燈下折射出七彩光斑,像一場微型的人造彩虹。
"姐姐!"
清脆的童聲刺破喧囂。沈昭——此刻還沉浸在戚荃角色余韻中的女演員猛地轉(zhuǎn)頭。片場入口處,七歲的弟弟劉小滿正踮著腳揮舞棉花糖,糖絲在空氣中拉出長長的銀線。母親忙著給他擦沾滿糖漬的嘴角,父親則舉著家用攝像機(jī),鏡頭反光晃得人眼花。
沈昭低頭看著自己滿是假血的手掌。三個月來第一次,那道精心制作的"傷口"沒有傳來幻痛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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卸妝室的鏡子映出一張疲憊而陌生的臉。
"沈老師這三個月辛苦了。"化妝師小周正用酒精棉小心擦拭她掌心的特效妝,"您最后那場自噬戲,監(jiān)控室好幾個姑娘都看哭了。道具組老張說,那些血蝶模型做得太真,有幾只飛到他肩上時,他差點條件反射去拍......"
門突然被推開。母親拎著保溫桶進(jìn)來,排骨湯的香氣立刻沖淡了化妝間的化學(xué)藥劑味。
"媽,這是工作區(qū)域......"
"我問過場務(wù)了。"母親不由分說擰開蓋子,"你這場戲拍了十八遍,嗓子都啞了。"湯勺碰到沈昭嘴唇時,她注意到母親手腕上戴著那條開機(jī)時自己送的平安繩——紅繩已經(jīng)有些褪色,但繩結(jié)依然整齊。
弟弟扒著化妝臺,忽然把咬過的棉花糖遞過來:"姐姐吃甜的!這個不痛!"
硅膠假皮被揭開時,小周驚呼:"林老師留了禮物給您。"
那是個生銹的鐵盒,里面整齊排列著四十七顆螺絲釘,每一顆都帶著不同的氧化痕跡。最底下壓著張字條:【陸沉找齊了所有循環(huán)的證明】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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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
火鍋店的玻璃窗蒙著厚厚水霧。
"......所以說,特效化妝最重要的是層次感。"蔣川(飾淵)正用鴨血在盤子里堆砌骷髏造型,"死亡戲的妝容要分三次疊加,最后一次要用到......"
"停停停!"簡棠(飾燭女)捂住耳朵,"殺青宴能不能不說這個!"新人演員的戲服T恤上還印著"燃盡自己"的劇組標(biāo)語,此刻正被沸騰的紅油鍋熏得微微發(fā)黃。
沈昭一家坐在主桌。父親正給導(dǎo)演敬酒:"這孩子從小內(nèi)向,試鏡那天抖得臺詞都說不利索......"
"爸!"
"但昭昭有股韌勁。"父親突然認(rèn)真起來,"就像她初中演朱麗葉那會兒......"
母親在桌下掐他大腿:"又翻舊賬!"
弟弟趁機(jī)把涮好的毛肚全堆到沈昭碗里:"姐姐快吃!你戲里總餓肚子!"滾燙的牛油滴在他手背上,小男孩卻笑得燦爛,仿佛疼痛是某種榮譽勛章。
玻璃窗上的水珠滑落,映出過道里林淮的身影。他手里拿著兩罐啤酒,目光掃過喧鬧的包廂,在沈昭家人身上停留片刻,轉(zhuǎn)身離去時銹蝕的袖扣閃過暗芒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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3
酒店走廊的地毯吸走了所有腳步聲。
"沈姐......"簡棠抱著枕頭站在門口,眼睛紅得像兔子,"蔣老師發(fā)微信說1408房鬧鬼......"
床很窄。簡棠身上帶著桃子沐浴露的甜香,和燭女血液燃燒的焦苦味截然不同。但當(dāng)她翻身時,退燒貼從睡衣領(lǐng)口滑出——連續(xù)七天拍攝自燃戲留下的低燒后遺癥。
"其實我偷偷改過戲。"黑暗里簡棠突然說,"燭女最后那句臺詞,劇本寫的是'快走',我說的是'要活'......"
沈昭望著天花板上的消防噴淋頭。拍攝最后一場戲時,當(dāng)人造血蝶群撲向自己的臉,她確實在某個瞬間成為了戚荃——那種自由的腥甜味至今縈繞在舌尖。
隔壁床傳來窸窣聲。弟弟不知何時溜了進(jìn)來,懷里抱著劇本:"姐姐,為什么戚荃的蝴蝶是紅色的?"
"因為......"沈昭摸著他柔軟的頭發(fā),"最疼的時候,血會變成翅膀。"
月光透過窗簾縫隙,在地板上畫出的銀線比往日溫柔許多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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4
蝴蝶博物館的冷氣開得很足。
"這種紅蛺蝶會假死逃生。"林淮的聲音突然響起。他今天穿了件灰色亞麻襯衫,袖口的銹蝕袖扣換成普通紐扣,但左手無名指上還留著拍特寫時的化學(xué)灼傷疤痕。
弟弟興奮地拽他衣角:"哥哥!這個藍(lán)蝴蝶和姐姐戲里的一樣!"
"磷粉配方是商業(yè)機(jī)密。"林淮蹲下來平視小男孩,"不過可以告訴你,我們用了......"
母親突然驚呼。她站在最角落的展柜前,玻璃后是只殘破的戚風(fēng)蘭絹蝶標(biāo)本,標(biāo)簽注明【因棲息地滅絕而消亡】。干燥花瓣上的翅脈紋路,與沈昭戲服上的血蝶刺繡驚人相似。
"昭昭......"母親聲音發(fā)顫,"你每天就穿著這種戲服工作?"
父親默默摟住妻子肩膀。沈昭突然想起劇本里被刪減的設(shè)定:戚風(fēng)蘭的花粉會讓人看見最恐懼的記憶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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5
返程航班上,沈昭做了個漫長的夢。
夢里她是戚荃,站在庇護(hù)所廢墟上。陸沉全身銹蝕,淵的影子支離破碎,燭女只剩一簇將熄的火苗。但當(dāng)她攤開手掌時,飛出的不再是血蝶——
是四十七顆螺絲釘,在空中拼成鐵花?;ㄐ那吨喬拇蚍挠偷Y川講的鬼故事,父親偷抹的眼淚,和林淮用啤酒在桌面畫的地圖。
"女士們先生們,我們的飛機(jī)正在下降......"
廣播驚醒了她。舷窗外北京在下雨,水痕像蜿蜒的銀絲。手機(jī)屏幕亮起,家族群聊里,弟弟發(fā)了張歪歪扭扭的蠟筆畫:穿紅裙的姐姐站在蝴蝶堆里微笑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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6
首映禮的紅毯長達(dá)三十米。
沈昭的暗紅禮服裙擺足有三層,每層都繡著不同的血蝶紋樣——外層是劇本設(shè)定的金屬冷光,中層是燭火般的暖橘,最內(nèi)層則是殺青后才添加的銀線,在燈光下若隱若現(xiàn)。
"這個設(shè)計很棒。"造型師幫她整理頭紗,"就像......"
"像被斬斷的傀儡絲。"沈昭接話,隨即被自己的比喻逗笑。
觀眾席第三排,弟弟舉著熒光牌左右搖晃。母親緊攥紙巾,父親則全程舉著攝像機(jī),鏡頭蓋都忘了摘。當(dāng)銀幕上出現(xiàn)地窖戲時,劉小滿突然撲進(jìn)父親懷里,又偷偷從指縫里繼續(xù)看。
林淮的座位空著。
散場后的休息室里,那個熟悉的鐵盒靜靜躺在化妝臺上。新增的第四十八顆螺絲釘銀光锃亮,底下壓著殺青合照的背面:【當(dāng)燈光熄滅,我們終將成為彼此人生的觀眾】
走廊傳來腳步聲。母親的高跟鞋,父親的咳嗽,弟弟蹦跳著哼唱劇組編的"血蝶之歌"。沈昭迅速抹了抹眼角,起身迎向那些溫暖的噪音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