雨水順著發(fā)梢滴落在"聽海居"的老舊地板上。程語嫣站在門廳的鏡子前,看著自己蒼白的臉色和發(fā)紅的眼眶。那封信——她十六歲時寫下的心事,怎么會出現(xiàn)在許墨陽的咖啡館里?
她脫下濕透的外套,手指仍在微微發(fā)抖。窗外的雨勢漸小,但她的心跳卻越來越快。必須回去問清楚。那封信上有署名嗎?她記不清了。十年前的那個夏天,她本打算在期末考試后把信交給許墨陽,卻因為那場誤會而將信塞進了日記本深處,再也沒碰過。
程語嫣換上干衣服,抓起傘再次出門。雨中的小鎮(zhèn)朦朧如舊照片,石板路在腳下發(fā)出輕微的聲響。轉過兩個街角,"時光咖啡館"的招牌在雨中泛著溫暖的光。
推門時鈴鐺再次響起,咖啡館里只有角落坐著一對年輕情侶。許墨陽從吧臺后抬頭,看見是她,眼中閃過一絲復雜的情緒。
"我想我們需要談談。"程語嫣徑直走向那面墻,指著裝裱起來的藍色信封,"這個,為什么會在你這里?"
許墨陽放下手中的咖啡杯,慢慢走近。他身上淡淡的檀香混合著咖啡的氣息,讓程語嫣想起高中時他總愛用的那款木質(zhì)鉛筆的味道。
"兩年前整理高中物品時發(fā)現(xiàn)的,"他的聲音很輕,"夾在一本舊參考書里。我不知道是誰寫的,但文字很美,所以......"
"所以你把它掛在墻上?"程語嫣的聲音不自覺地提高,引來那對情侶好奇的目光。她壓低聲音,"這是私人物品。"
許墨陽的眉頭皺了起來:"上面沒有署名,我以為是誰不小心遺落的。如果你說是你的......"他突然停住,眼睛微微睜大,"等等,這是你寫的?"
程語嫣感到一陣眩暈。他沒有認出是她的筆跡。當然,十年前的她總是用印刷體寫作業(yè),而信是用圓潤的連筆字寫的,那是她私下才用的字體。
"你從哪兒得到這本書的?"她反問。
許墨陽思考了片刻:"應該是......期末考后你托林小楠還給我的那本?我記得那天你請假沒來學校。"
記憶如潮水般涌來。那天她發(fā)高燒在家,托閨蜜把借用的參考書還給許墨陽。她一定是把信夾在書里忘了取出來——而隨后發(fā)生的誤會讓她徹底忘記了這封信的存在。
"所以,這封信......"許墨陽的聲音變得異常柔和,"是寫給我的?"
程語嫣的耳根發(fā)燙。十年后的今天,她已是出版過三本小說的作家,卻在這一刻變回了那個不知所措的少女。
"那不重要,"她生硬地說,"我只是來要回我的東西。"
許墨陽沒有立即回應。他走到墻邊,小心地取下相框,從背后打開,取出那封已經(jīng)泛黃的信。程語嫣看到信封口還是完好的——他從未拆開過。
"我不知道里面有信,"他遞給她,"只是喜歡信封的設計才裱起來的。"
程語嫣接過信封,指尖觸到紙張的瞬間,十六歲夏日的心跳似乎穿越時光再次回蕩在胸腔。她迅速將信塞進包里,轉身要走。
"語嫣,"許墨陽叫住她,"既然來了,喝杯咖啡再走吧。就當......老同學敘敘舊。"
窗外的雨又大了起來,敲打著玻璃窗。程語嫣猶豫了片刻,點了點頭。
許墨陽領她到靠窗的角落位置,那里有一張小圓桌和兩把舒適的扶手椅。旁邊是一個老舊的木箱,上面用黃銅字母拼出"時光信箱"四個字。
"這是什么?"程語嫣忍不住問。
許墨陽微笑:"咖啡館的特色??腿丝梢詫懶沤o未來的自己或他人,我們代為保管,在指定的時間送出。"他頓了頓,"其實這個點子,某種程度上是受你那封信啟發(fā)。"
程語嫣驚訝地抬頭:"但你根本沒看過內(nèi)容。"
"信封背面那行小字,'給五年后的我們',讓我思考了很多關于時間和錯過的話題。"許墨陽的眼神深邃,"這些年我收到不少感謝,有些信挽回了一段關系,有些讓疏遠的親人重新聯(lián)系......"
"我一直以為你會離開小鎮(zhèn)。"程語嫣突然說,"你當年不是拿到了上海那所大學的錄取通知書嗎?"
許墨陽的表情變得復雜:"事情......有變化。我爸那年查出心臟病,需要人照顧。后來開了這家咖啡館,倒也覺得挺適合我。"
服務生送來兩杯咖啡,打斷了他們的談話。程語嫣的是美式不加糖,許墨陽自己則是一杯拿鐵。她注意到他喝咖啡時還是會先輕輕吹兩下,和高中時代一模一樣。
"聽說你成了作家,"許墨陽放下杯子,"我其實買了你的每一本書。"
程語嫣的手指緊握杯柄:"《雨夜告白》里......有我們的影子。"
"我看出來了。"他微笑,"特別是男女主角因為誤會分開那段。只不過小說里他們最后解開了誤會,而現(xiàn)實中......"
"現(xiàn)實總是更復雜。"程語嫣輕聲說。她望向窗外的雨,想起當年那個讓她心碎的下午。她親眼看見許墨陽和?;ㄔ诓賵鲞吔游牵耙惶焖糯饝退黄饻蕚淦谀┛?。后來她才從同學那里聽說那是校花強吻的他,但驕傲的她已經(jīng)拒絕聽任何解釋。
"這些年,你過得好嗎?"許墨陽的問題將她拉回現(xiàn)實。
程語嫣抿了一口咖啡:"還行。寫作不算穩(wěn)定,但總算出了幾本還算受歡迎的書。"她沒有提及自己正面臨的創(chuàng)作瓶頸,也沒有說這次回來是因為編輯強制她"尋找靈感"。
"你父親呢?還好嗎?"
"老樣子,"程語嫣的嘴角微微上揚,"還是那么固執(zhí)。他現(xiàn)在退休了,大部分時間在云城和我叔叔住。"
許墨陽點點頭,似乎想說什么又止住了。兩人陷入短暫的沉默,只有雨聲和咖啡館里輕柔的爵士樂填補著空白。
"那個誤會......"程語嫣突然開口,卻又不知如何繼續(xù)。
"都過去了。"許墨陽的聲音很溫和,"我們那時都太年輕。"
程語嫣的手機突然響起,打破了這一刻的微妙氣氛。是她父親。
"我接個電話。"她站起身,走到咖啡館外的屋檐下。
"語嫣?你在哪兒?"父親程建國的聲音透過電話傳來,帶著一貫的嚴肅。
"在鎮(zhèn)上,有點事。"她含糊地回答。
"林阿姨說看見你進了許家的咖啡館,"父親的聲音驟然變冷,"是真的嗎?"
程語嫣的心一沉。小鎮(zhèn)就是這樣,沒有秘密可言。"只是避雨,爸。我馬上就回去了。"
"立刻回來,"父親幾乎是命令道,"離許家的人遠點。你知道他們對我們家做過什么。"
程語嫣握緊手機:"媽的事......真的和許家有關嗎?"
電話那頭沉默了幾秒。"回家再說。"父親最終說道,然后掛斷了電話。
程語嫣站在雨中,感到一陣寒意。母親去世時她只有十二歲,只知道是車禍,但父親從不談論細節(jié)。直到高中和許墨陽走得近時,父親才第一次警告她遠離許家,說他們與母親的死有關,卻拒絕透露更多。
她回到咖啡館,發(fā)現(xiàn)許墨陽正在整理書架。他的側臉在暖黃色的燈光下顯得格外清晰,下頜線條比少年時期更加堅毅。
"我得走了,"程語嫣拿起包,"我父親......"
"我理解。"許墨陽放下手中的書,"能再見到你,真好。"
程語嫣點點頭,轉身要走,卻又停下腳步:"那本書......你還留著嗎?那本參考書。"
許墨陽搖頭:"清理舊物時處理掉了。不過......"他走向柜臺,從下方拿出一個鐵盒,"我留著一些高中時的小東西。如果你不介意,我可以找找看還有什么可能屬于你的。"
程語嫣猶豫了一下:"明天我來看看吧。"
走出咖啡館,雨已經(jīng)停了。程語嫣深吸一口帶著海鹽味的空氣,慢慢向聽海居走去。她的手指在包里觸碰那封未拆的信,思緒萬千。
回到家,她坐在臥室的窗前,盯著信封看了許久。十六歲的她在信里寫了什么?那些青澀的告白如今還有意義嗎?她小心地拆開信封,展開里面的信紙。
熟悉的藍色墨水有些褪色,但字跡依然清晰。信中滿是少女心事,對前排那個總是借她橡皮的男生的暗戀,對期末考后約會的期待......信的最后一段寫道:
"無論五年后我們在哪里,希望你能記得這個夏天的我。如果命運讓我們再次相遇,希望那時的我們都能勇敢一點。"
程語嫣的眼眶濕潤了。十年后的今天,命運確實讓他們再次相遇,但她依然不知道該如何勇敢面對。
手機再次響起,這次是編輯蘇曼。
"語嫣,安頓好了嗎?"蘇曼的聲音充滿活力,"小鎮(zhèn)怎么樣?有靈感了嗎?"
"遇到了一些......意外的人。"程語嫣輕聲說。
"哦?聽起來有故事。誰啊?"
"我的......初戀。"程語嫣幾乎能聽到電話那頭蘇曼興奮的吸氣聲。
"太完美了!這簡直就是上天送來的素材!"蘇曼幾乎是在尖叫,"你一定要寫這個,重逢的故事永遠暢銷!"
"蘇曼,這很復雜。我們之間有......歷史。而且兩家似乎有些恩怨。"
"那就更好了!沖突、禁忌之戀、未解之謎......語嫣,這可能是你突破瓶頸的機會!"蘇曼頓了頓,"除非......你還喜歡他?"
程語嫣沒有立即回答。她望著窗外的海,月光下的波浪泛著銀光。
"我不知道,"她最終說,"十年太長了,我們都變了。"
"那就重新認識他,"蘇曼建議,"就當為一個角色做調(diào)研。如果最后發(fā)現(xiàn)感覺還在,那就是意外收獲;如果沒有,至少你得了一本新書的素材。"
掛斷電話,程語嫣再次看向那封信。蘇曼的建議不無道理。也許她該把這次重逢當作一次機會——不僅是寫作的機會,更是解開過去心結的機會。
她拿起筆,在新買的筆記本上寫下第一行字:"雨季來臨的那天,她在咖啡館里遇見了十年前未送出的情書......"