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尊敬的老師們，親愛的同學們，大家上午好。今天是九月一日，也是我們新學期的第一天，從踏入……”

“哈啊……”困意如潮水般將我淹沒。今年，玉溪的夏天格外漫長且酷熱，九月，本應是暑氣漸消的時節(jié)，在這里卻仍是驕陽似火，仿佛要將大地烤焦。

今天，九月一日，是玉高開學的日子。清晨，陽光就像被煮沸的水，熱氣騰騰地灑在校園的每一個角落。開學典禮上，校長先生的發(fā)言比往日簡短了許多，他那匆匆結(jié)束的話語，似乎也在訴說著對這炎熱天氣的無奈。

太陽高懸在湛藍的天空中，像一個巨大的火球，無情地散發(fā)著熾熱的光芒。領導們的發(fā)言、學生代表的講話，還有校長的訓誡，不用聽也能猜出個大概，無非是老生常談的好好學習、照顧好身體、德智體美勞全面發(fā)展之類的話語。這些話語在這炎熱的天氣里，就像一縷縷輕煙，很快就被我拋到了腦后。

我神情倦怠地佇立在列隊的末尾，目光不經(jīng)意間被那輪熾熱的太陽所吸引。那強烈的陽光極為刺眼，令我難以直視，不得不微微瞇起雙眼。

“嗯？怎么越看越熱，越看越困了，哈啊……”我心中泛起了疑惑。陽光灑在臉上，雖然很燥熱，但卻有一種說不出的慵懶。漸漸地，困意像一只無形的手，輕輕地合上了我的眼皮，我的腦袋開始不自覺地上下晃動，身體也變得搖搖欲墜，仿佛隨時都可能失去平衡而倒下。

我的眼皮在那晃眼的光線中不受控制地輕顫著。但我還是緩緩地、緩緩地睜開了雙眼。

“好困啊，太陽好大，一熱身體就更疲憊了。不行不行，得上樓睡會。”我在心里吶喊著。

那滾燙的溫度好似一雙無形的手，一點點抽走我身體里的力氣，讓疲憊如藤蔓般在我周身蔓延。我目光迷離地看向四樓的教室，此刻，在這熾熱的煎熬下，沒有什么能比得上回到那涼爽的教室，在那一方小小的課桌上睡上一覺讓我更渴望的了。

“哈啊”，哈欠一個接著一個，似乎要把我所有的力氣都帶走。眼前，阿瑜寬大的背影在日光下被鍍上一層淡淡的光暈，就像小說里公主的守護騎士。

思緒飄飛間，我已心生一計。

我抬起手，輕輕拍了拍阿瑜的背影，有氣無力地說道：“阿瑜阿瑜，我要溜了，真的太困了，我去教室瞇一會，你幫我打打掩護?！闭f完，我還小心翼翼地四處張望了一下，很好，沒有看到班主任的身影，我心里暗爽。

阿瑜緩緩轉(zhuǎn)過身來，面容上帶著一絲嫌棄的神情。

“？？不是，你哪來那么多覺啊。”此刻的我，在他這略帶嫌棄的目光下，恍惚覺得自己就像那在風雨中飄零許久的孤葉，憔悴得不成樣子。

但我無力再去反駁他，太困了。

“好吧，叫聲哥，哥哥就大發(fā)慈悲幫幫你。還有收斂收斂點哈欠吧，口水要流出來了，看起來感覺像智力有問題?！卑㈣ひ荒樝訔壍卣f。

“怎么可能?！蔽易焐戏瘩g著，心里卻半信半疑，下意識地用手背在嘴角擦了擦。

“記得幫我打掩護啊，好哥哥，我撤了。愛你”說完，還抬手朝他比了個心。

“滾蛋。別惡心我?！卑㈣さ南訔壷樗坪跤旨由盍藥追?。

“哈哈?！毙β晱奈业拇竭呉莩觯瑵M足感如夏日里的涼風，在我的心間輕輕拂過。我緩緩轉(zhuǎn)身，準備離去?？蓜傔~出兩步，腳下就好像被什么東西勾住了一樣，身形一晃，腳步瞬間亂了節(jié)奏，一個踉蹌，背上的書包也險些掙脫我的束縛，在空中劃出一道凌亂的弧線。

“我去，什么東西。”我小聲驚呼道。

“咋了，你真想滾著走啊?！卑㈣び洲D(zhuǎn)過身來調(diào)侃我。

我急忙低下頭，目光在地面上搜尋著，可映入眼簾的只有綠油油的操場，其余的空無一物。

或許，只是我沒站穩(wěn)吧。

我在心底輕嘆一聲，懶得再去深究，輕聲說道：“不是，應該是被什么東西給絆了?！?/p>

“好吧?！卑㈣さ谋砬橛只謴土送５臉幼?，怪怪的，就像一位父親看著不爭氣的兒子，一絲愁容。

我輕輕整理了下書包，正欲起身離開，阿瑜的聲音便在身后響起，叫住了我。

“等等，幫我把書包帶上去 ，也不知道我妹往包里放了什么，重死了。”

我聞聲轉(zhuǎn)過身去，伸手去接他遞來的書包。那書包剛?cè)胧郑业氖滞缶顾扑查g被灌了鉛一般，手臂不受控制地直直往下墜。還好我反應敏捷，趕忙緊緊抓住書包，才沒讓它落地。

“我去！這怕不是真磚頭吧！”

我不禁脫口而出，一邊說著，一邊下意識地用左手揉了揉酸痛的右手腕。心里暗自思忖著，可千萬別再出啥岔子了，不然都沒時間睡覺了。想著，便頭也不回地朝著教室飛奔而去。

身后，傳來阿瑜那爽朗的笑聲，在不算安靜的操場上，顯得格外清晰，甚至有些引人注目。

我一邊跑，一邊小聲嘟囔著：“這小子，就知道耍我。”

……

教室在操場升旗臺正對面的四樓，我的座位靠窗且在倒數(shù)第二排。隨意地坐在座位上，慵懶地抬頭向下一望，整個操場便可以毫無保留地展現(xiàn)在眼前，那一片廣闊的綠茵場，似是能容納下所有青春的夢想與躁動。

我從窗邊蜷縮的姿勢里直起腰，哈啊……仰頭拉伸時，脊椎骨節(jié)在懶腰中舒展出一串清脆的呢喃，隨后抬手輕輕抹去眼角因這愜意而泛起的水珠，水珠簌然消失，右手下意識往褲袋里掏時，才發(fā)覺掌心空蕩蕩的。

胃部突然傳來空洞的轟鳴，連同記憶的褶皺都被震得舒展開來，這么一想我大概是被餓醒的。

怎么會這么餓啊，我睡多久了？現(xiàn)在幾點了？又下意識地想拿手機看時間，這才想起手機在書包里，而書包還在阿瑜那兒。

轉(zhuǎn)過身，背后空蕩蕩的。

阿瑜哪兒去了？

算了，不過幾步路的事，我自己拿吧。

教室在沒有老師時總比自習課更安靜，連附近同學的呼吸聲都成了可辨的韻律。阿瑜的課桌就在我后面，我輕挪板凳，木質(zhì)摩擦聲驚飛了窗臺的麻雀。前排幾個女生轉(zhuǎn)頭的瞬間，我忽然意識到自己起身的動靜太大。除此之外，我一米八的身高起身還是太顯眼，剛一動就引來了側(cè)面幾道目光。不過我并不在意，大家大概只是被我突然的動作嚇了一跳，純粹是出于好奇罷了。果然，那幾道注視的目光如同轉(zhuǎn)瞬即逝的流星，在我向后邁步時，便消失得無影無蹤了。

陽光隨意地灑進教室，我腳步匆匆地來到后桌，阿瑜的座位還保持著離席時的秩序，板凳斜斜擺著。我蹲下身子貓著腰，目光探進那小小的課桌，然而當視線墜入課桌的剎那，某種異樣的違和感像蛛絲纏上脊椎。課桌里露出粉色手機殼的一角，上面還地掛著一個可愛的小貍貓公仔，在陽光的映照下，那粉色仿佛都泛著溫柔的光。旁邊靜靜躺著粉粉嫩嫩的鏡子和梳子，像在無聲訴說著主人的精致。

我不由得愣了一下，心里犯起了嘀咕，阿瑜換手機殼了？難道最近迷上粉色了？帶著這份好奇，我下意識地又努力用手往抽課桌深處撥弄。頭繩、錢包，還有那格外顯眼的衛(wèi)生巾……

深處的衛(wèi)生巾包裝在光影里明滅，像某種危險的暗語。

血液轟然涌向耳膜。耳膜嗡嗡作響，像是夏日午后的蟬鳴突然在顱內(nèi)炸開。我的心猛地一緊，像是被誰攥住又猛地松開，一種不祥的預感涌上心頭。

這不是阿瑜的座位！

本該塞滿雜志和碳酸飲料的儲物空間里，此刻靜靜躺著一些女生用品，和一本淡紫色封皮的筆記本，扉頁上用櫻花貼紙拼出“卡卡”二字。這抽屜里連個書包的影子都沒有。稍微動點腦子就能想明白，這些東西怎么可能是阿瑜的。

要完，這個念頭像碳酸飲料的氣泡在胸腔炸開。那一刻，只覺得周身空氣都凝固了，我僵在原地，連起身的勇氣都沒有。

還沒等我從這混亂的思緒中緩過神來，我驚恐地發(fā)現(xiàn)，手比腦子動的快——此時我正握著那包衛(wèi)生巾。后頸突然泛起涼意，我僵在原地，手里攥著的衛(wèi)生巾在掌心沁出薄汗。我嚇得一哆嗦，趕緊把它放回原位，手忙腳亂地想要恢復抽屜原本的模樣，嘴里還像念咒似的不停小聲嘟囔著：“抱歉抱歉抱歉……”仿佛這樣就能削減我的罪惡感。

阿瑜啊阿瑜，坐了一年突然離開也不跟好兄弟打個招呼。我無奈地扶額，嘴角扯出一抹苦笑。

啊…事已至此，再怎么懊悔也無濟于事。我得知道這女生是誰，好好向人家道個歉。這么想著，我深吸一口氣，打算要不要再看看她的課本，找找她的名字。

而我未曾察覺到的，課桌旁早已佇立著一道纖細的人影，將我的一舉一動盡收眼底。

在我內(nèi)心如翻江倒海般糾結(jié)時，時間仿佛都慢了下來。直到我再次把手完全伸進抽屜，眼角的余光才不經(jīng)意間捕捉到那一抹人影。

“同學？你在找什么？”

清泉般的聲音在身后迸濺，我手一抖，淺粉色的包裝袋從課桌里滑落。少女漫畫里總說櫻花飄落的速度是秒速五厘米，此刻那片純棉織物在空中旋轉(zhuǎn)的弧度，足夠讓十七歲的我溺死在羞恥的潮水里。身后傳來的女生細語，明明柔柔的，可她的言語仿佛帶著實體的溫度，灼得我后頸發(fā)燙。

完蛋了……

倒抽的涼氣卡在喉嚨里，我僵著脖子緩緩轉(zhuǎn)頭。就在這剎那，又一聲清脆的“咔噠”，宛如一顆石子投入平靜的湖面，再次打破了這剎那的寧靜。一副眼鏡，就這樣猝不及防地落在了我和她之間。不過，比起這聲響，我更先注意到的，是她。

白凈的皮膚，精致的五官，嘴唇左下方一顆漂亮的美人痣。她的頭發(fā)烏黑亮麗，柔順地垂在肩上。最讓我眼睛都挪不開的，是她的眼珠，哪怕隔的有些距離，也能清楚看到那琥珀色的眼珠，透亮又清澈，卻像一淵深潭，把我整個人都吸進去了。我凝視著她的眼睛，仿佛被一種無形的力量牽引著，無法移開視線。更奇怪的是，這雙眼睛，似乎好熟悉。

若不是她臉上那一抹淡淡的愁容，我想，我會一直這樣靜靜地看著她，讓時間在這一刻凝固。

我緩緩收回手臂，從恍惚中回過神來，這才發(fā)現(xiàn)對視上她，自己竟早已忘記先前的尷尬與慌亂。鏡片墜地的清響后，我單膝跪地去撿那副被灰塵蒙蔽的眼鏡，指尖觸到冰涼金屬的瞬間，才恍然想起自己多么冒犯人家。

“對…對不起?！边@個詞墜地時泛起無緣由的冷意。她俯身來拾鏡架的瞬間，袖口掃過我手背，驚起一片戰(zhàn)栗。

纖細的影子斜斜切過課桌，鏡片反射的光在女孩鎖骨處碎成星子。她琥珀色的眼瞳里浮動著融金般的漣漪，我竟在那雙眼睛里看見自己狼狽的倒影。

或許是我那溫柔得近乎小心翼翼的語氣起了作用。女孩深吸一口氣，努力擠出一絲微笑，輕聲說道：“……謝謝?！?/p>

“我可以解釋...”喉嚨像被塞滿曬干的雛菊花瓣，連呼吸都帶著苦澀。

陽光突然變得黏稠，我眼睜睜看著那雙眼睛里涌起驚慌的潮水。她努力讓自己鎮(zhèn)定下來，明明臉上滿是不自在，卻還是強忍著，輕聲問道：“那個你找我有什么事嗎？”

“沒事，只是……”

我?guī)缀跏敲摽诙觯捯怀隹诰涂ち?。喉結(jié)滾了滾，舌尖嘗到鐵銹味的羞恥。此刻連解釋都像欲蓋彌彰的謊言，畢竟誰會相信翻抽屜，只是為了確認對方名字呢？

我這樣的行為無疑就是小偷或者變態(tài)了。

此刻那些被揉皺的愧疚與羞恥在胸腔里發(fā)酵，化作舌尖的酸澀：“只是…只是很抱歉，真的很抱歉?！蔽业穆曇舯恍呃⑷嗟蒙硢?，指節(jié)在身側(cè)攥得蒼白。

我愈發(fā)尷尬，心一橫，算了，死也要死得清白，必須跟她解釋清楚。

“其實我是想看...”話音未落，余光瞥見玻璃窗外飄過班主任的衣角。

她忽然退后半步，用怪異的表情重復著我的話“想看？”少女的眉間聚起薄霧般的疑惑，睫毛輕顫著遮住眼底的戒備，鏡片在她掌心沁出冰涼水霧。

然而，預備鈴恰在此時如同催命符般響起，走廊盡頭的聲浪裹挾著紛沓腳步聲涌來，硬生生又打斷了我。

我望著她慌亂退后時散落的碎發(fā)，突然想起美術(shù)課教過的琺瑯掐絲技法，此刻橫亙在我們之間的尷尬竟也如金線般將呼吸纏作一團，稍一牽動就要支離破碎。

“哈哈…你先坐吧。”我扯出比苦笑還淡的笑容，退后時帶倒了板凳，木質(zhì)悶響又驚飛了窗臺的麻雀。

“等這節(jié)課下課……”我對著她緊繃的身影呢喃。

見她因羞惱而漲紅的臉頰，我就知道她一定誤會我的意思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