黎清歌凌晨三點才從醫(yī)院回到公寓。連續(xù)九個小時的手術讓她的肩膀僵硬得像塊木板,手指卻仍不受控制地微微顫抖。那個二十歲的車禍傷員顱內的碎骨片,像惡魔的指甲一樣深深嵌入腦組織,她幾乎用盡了顯微鏡下所有的精細技巧才將它們一一取出。
熱水沖在身上時,她閉上眼睛,卻仍能看到手術燈下那片刺目的鮮紅。奇怪的是,在手術臺上她從未感到恐懼,只有一種近乎冷酷的專注。就像養(yǎng)兄黎遠航曾經說的:"你拿手術刀的時候,眼神像變了個人。"
想到養(yǎng)兄,黎清歌猛地睜開眼,關掉水龍頭。昨晚發(fā)現(xiàn)的日記和U盤內容像塊燒紅的鐵烙在腦海里。她匆匆擦干身體,裹著浴袍走向書房。凌晨的公寓安靜得能聽見冰箱的嗡鳴,電腦屏幕在黑暗中發(fā)出幽藍的光。
U盤還插在接口上。黎清歌點開那份標著"絕密"的研究報告,再次確認自己沒有看錯——林茹雪的名字確實署在那份神經毒素研究上。報告詳細記載了一種名為NX-17的化合物如何在不留明顯痕跡的情況下導致神經系統(tǒng)癱瘓,癥狀與養(yǎng)兄車禍前的描述驚人相似。
"這不可能只是巧合......"她喃喃自語,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鎖骨處的琥珀吊墜。
窗外,第一縷晨光穿過窗簾縫隙。黎清歌這才意識到自己一夜未眠。她勉強吞下一片維生素,換上白大褂準備返回醫(yī)院查房。臨出門前,她將日記和U盤鎖進了床頭柜的暗格。
市中心醫(yī)院神經外科的晨會剛結束,護士長就急匆匆地攔住了她。
"黎醫(yī)生,劉主任找你,說是關于科研基金的事。"
黎清歌皺眉。她上周確實遞交了一份關于神經毒素損傷修復的課題申請,但按常規(guī)流程至少還要一個月才能有結果。
劉主任辦公室的門半掩著,里面?zhèn)鞒鲇淇斓慕徽劼暋Kp輕敲門,談話聲戛然而止。
"啊,黎醫(yī)生,請進!"劉主任熱情得有些反常,"正好,楚氏集團的陳助理也在。"
坐在訪客椅上的年輕男子立刻起身,向她微微欠身:"黎醫(yī)生,早上好。"
黎清歌認出了他——楚瑾瑜的私人助理陳默,昨晚才在慈善晚宴上見過。他今天穿著筆挺的深灰西裝,金絲眼鏡后的目光禮貌而疏離,完全看不出凌晨兩點還在給老板送粥的煙火氣。
"楚氏醫(yī)療基金會今年增設了青年醫(yī)師科研資助項目,"劉主任興奮地解釋,"你的課題被選為首批資助對象,五十萬經費,還有楚氏實驗室的共享權限!"
黎清歌的指尖掐進了掌心。她太了解這個"巧合"背后的推手是誰了。
"這不符合流程。"她聲音冷了下來,"我的申請材料都還沒經過學術委員會評審。"
陳默推了推眼鏡:"楚氏基金會的項目是獨立評審的,我們有自己的專家團隊。您的課題《創(chuàng)傷性神經損傷的修復機制》恰好符合我們的重點方向。"
黎清歌盯著他。課題名稱一字不差,可她明明記得自己遞交醫(yī)院的材料用的是更籠統(tǒng)的標題。除非......有人看過她電腦里的原始文件。
"我需要考慮一下。"她最終說道。
陳默似乎早有預料,從公文包中取出一個燙金信封:"這是詳細資助條款,您可以慢慢研究。楚總說,無論接受與否,都不影響其他合作。"
"楚總"兩個字被他咬得極輕,卻像針一樣扎在黎清歌耳膜上。她接過信封,指尖與陳默短暫相觸時,注意到他左手無名指有一道奇怪的疤痕,像是被什么化學藥品灼傷過。
離開辦公室,黎清歌直奔洗手間。冰涼的水拍在臉上,她抬頭看著鏡中自己蒼白的臉。楚瑾瑜為什么要這么做?是單純的關心,還是......她不敢往下想。
查房時她強迫自己集中精力。七床的病人術后恢復良好,十二床的腦膜瘤需要調整用藥,二十三床的年輕女孩依然對家人毫無反應——那是個創(chuàng)傷后應激障礙的典型案例,藥物效果有限。
"黎醫(yī)生,能耽誤您一分鐘嗎?"
一個溫潤的男聲從身后響起??黎清歌轉身,看到周明遠倚在護士站邊,白大褂隨意地敞著,露出里面淺藍色的襯衫。他是神經內科的副主任醫(yī)師,比她早兩年進醫(yī)院,因俊朗的外表和親切的作風被護士們私下稱為"市中心醫(yī)院的太陽"。
"周醫(yī)生有事?"她合上病歷本。
"聽說你拿到了楚氏的大項目?"周明遠走近一步,身上淡淡的雪松香水味飄過來,"我在做相關領域的研究,也許我們可以合作?"
黎清歌向后退了半步。周明遠的好意她心知肚明,但此刻她腦中只有那份神經毒素報告和養(yǎng)兄日記中的警告。
"課題還在籌備階段,等具體方向確定了再談吧。"她婉拒道。
周明遠不以為忤,反而笑得更加燦爛:"那至少讓我請你吃頓飯慶祝一下?就今晚?老城區(qū)新開了家意大利餐廳......"
"黎醫(yī)生,急診會診!"護士小張的喊聲適時解救了她。
黎清歌幾乎是逃跑似地沖向電梯。電梯門關上的瞬間,她看到周明遠仍站在原地目送她,眼神若有所思。
急診室一片忙亂。一個建筑工人從腳手架上墜落,鋼筋貫穿右肩,離頸動脈僅毫厘之差。黎清歌迅速評估傷情,指揮團隊做好手術準備。
"血壓90/60,心率120,血氧92%......"護士快速匯報著生命體征。
黎清歌戴上手套,檢查傷口:"先別動鋼筋,準備血管造影。通知血庫備血,可能要開胸。"
她的聲音冷靜得不帶一絲波瀾,仿佛又回到了那個面對養(yǎng)兄遺體的雨夜。那天她也是這樣,異常鎮(zhèn)定地確認每一個細節(jié),直到警察離開,直到殯儀館的人合上棺蓋,才在楚瑾瑜懷里哭到幾乎窒息。
手術持續(xù)了四個小時。當最后一根血管吻合完畢,黎清歌的刷手服已被汗水浸透。她疲憊地走出手術室,卻看到楚瑾瑜坐在等候區(qū)的長椅上,膝上攤開著一份文件。
"你怎么在這里?"她脫口而出。
楚瑾瑜合上文件,站起身。他穿著深色高領毛衣和黑色長大衣,看起來像是剛從某個重要會議趕來,眼下有淡淡的青色。
"有個商業(yè)伙伴在這住院,順路來看看。"他輕描淡寫地說,目光卻在她蒼白的臉上逡巡,"剛做完手術?"
黎清歌點點頭,突然感到一陣眩暈。她下意識扶住墻壁,楚瑾瑜的手已經穩(wěn)穩(wěn)托住了她的肘部。
"什么時候吃的最后一頓飯?"他聲音沉了下來。
黎清歌回想了一下:"昨天......晚餐?"
楚瑾瑜的眉頭擰成一個結。他二話不說脫下大衣披在她肩上,攬著她向電梯走去:"醫(yī)院食堂這個點應該還有熱食。"
"我可以自己去——"
"閉嘴,吃飯。"
熟悉的命令式口吻。小時候她沉迷看書忘記吃飯時,楚瑾瑜總會這樣兇巴巴地把她拽到餐桌前。黎清歌突然鼻子一酸,乖乖跟著他進了電梯。
食堂里人不多。楚瑾瑜要了兩份套餐,又額外加了一碗熱湯。他吃飯時坐姿筆挺,動作優(yōu)雅,卻速度驚人——這是從小參加各種商業(yè)飯局練就的本領。
"課題的事,謝謝。"黎清歌打破沉默,"但我不需要特殊照顧。"
楚瑾瑜放下筷子:"沒有特殊照顧。你的研究方向確實有價值。"
"你怎么知道我的研究方向?"她直視他的眼睛。
楚瑾瑜面不改色:"醫(yī)院官網(wǎng)有你的發(fā)表記錄。"
黎清歌握緊了湯勺。她在官網(wǎng)上只列了幾篇臨床論文,關于神經毒素修復的設想只存在私人電腦里。
"那個周醫(yī)生,"楚瑾瑜突然轉移話題,"他在追你?"
"什么?"黎清歌差點被湯嗆到,"周明遠?只是同事關系。"
楚瑾瑜"嗯"了一聲,表情莫測。他手機突然震動起來,看了一眼來電顯示,臉色微變:"我得走了。你吃完回去休息,別太累。"
他起身時,一張名片從文件袋中滑落。黎清歌彎腰去撿,瞥見上面印著"徐氏制藥 高級研究員 張明華"。
"謝謝。"楚瑾瑜接過名片,匆匆離開。
黎清歌坐在原地,思緒紛亂。徐氏是楚氏在醫(yī)藥領域的主要競爭對手,楚瑾瑜為什么要見他們的研究員?
回到辦公室,她打開電腦搜索"張明華 徐氏制藥",幾條行業(yè)新聞跳出來。這位張博士專長是神經藥理學,去年還獲得過某個國際獎項。更令人在意的是,一則小道消息提到他曾是楚氏醫(yī)藥的首席科學家,五年前突然跳槽到徐氏——就在養(yǎng)兄車禍前兩個月。
黎清歌的心跳加速。她調出養(yǎng)兄的日記電子版,搜索"張"字。果然有一條記錄:
"張博士突然辭職了。林總大發(fā)雷霆,說他是叛徒。實驗室全部數(shù)據(jù)被清空,連備份都刪除了。我問技術部的小李,他說是林總親自下的命令,這不合常規(guī)......"
她正想繼續(xù)搜索,辦公室門被敲響。周明遠探頭進來:"忙嗎?有個病例想請教你。"
黎清歌迅速關閉文件:"請進。"
周明遠拿著一個MRI片子進來,臉上帶著專業(yè)的嚴肅:"23床的創(chuàng)傷后失語癥患者,常規(guī)治療兩周毫無進展。我注意到她有輕微的面神經麻痹,懷疑可能有未發(fā)現(xiàn)的微小損傷。"
黎清歌接過片子對著燈光查看。確實,在顳葉有一個極易被忽略的小陰影。
"你觀察得很仔細。"她由衷贊嘆,"建議做更高精度的掃描。"
周明遠笑了:"所以我還是有點用的,對吧?"他頓了頓,聲音放低,"關于晚餐的邀請,我是認真的。"
黎清歌正要再次婉拒,突然注意到周明遠左手無名指上的疤痕——和陳默的一模一樣,只是更淺。她的呼吸一滯。
"你手上的傷......"她狀似無意地問。
周明遠低頭看了一眼:"哦,實驗室事故。讀研時不小心被神經毒素樣品濺到,幸好濃度很低。"他笑著補充,"所以我對你的研究方向特別感興趣。"
黎清歌的血液仿佛凝固了。太巧合了——養(yǎng)兄的日記、神經毒素研究、陳默和周明遠手上相同的疤痕......她需要更多信息。
"晚餐......"她聽見自己說,"好啊,就今晚吧。"
周明遠眼睛一亮:"七點,我來接你。"
他離開后,黎清歌立刻撥通了楚瑾瑜的電話,卻在接通前掛斷了。她不能確定自己的手機是否安全。如果養(yǎng)兄的死真的與林茹雪有關,那么調查這件事的每一個人都可能處于危險中,包括楚瑾瑜。
窗外,暮色漸沉。黎清歌取出琥珀吊墜對著燈光細看。養(yǎng)兄送她時說這是"護身符",現(xiàn)在想來,或許另有深意。她輕輕擰動吊墜頂部的銀環(huán)——紋絲不動。但當她逆時針旋轉三圈再順時針轉一圈時,吊墜突然分開成兩半。
里面藏著一枚微型芯片。
PS:加更一張,作者的手要廢了