藥水的苦澀在兩人唇齒間蔓延。程臬的唇干燥灼熱,蘇諾能感覺到他微弱的呼吸拂過自己臉頰。這個意外的親密接觸讓她耳根發(fā)燙,卻意外地有效——程臬的喉結滾動,終于將藥水咽下。
"唔..."程臬在昏迷中皺眉,突然抓住蘇諾的手腕,"諾兒...別去..."
蘇諾渾身一震。前世只有兄長會這樣喚她,程臬怎會知道?
"箭...有詐..."程臬的夢囈斷斷續(xù)續(xù),"那不是...我的命令..."
暴雨傾盆而下,敲打著殘破的屋頂。蘇諾僵在原地,程臬的話語像閃電般劈開她記憶的迷霧。前世她刺殺程臬失敗后,確實有一支冷箭從暗處射來,而程臬...程臬似乎曾試圖推開她?
記憶碎片在腦海中翻涌,與她長久以來的認知激烈沖突。如果程臬不是下令殺她的人,那她這些年的仇恨...
"不可能..."蘇諾搖著頭,卻發(fā)現自己正無意識地輕撫程臬滾燙的額頭。
道觀外雷聲轟鳴,一道閃電照亮程臬蒼白的臉。蘇諾注意到他腰間有什么東西在閃光——那是一枚半圓形的玉佩,與她香囊里藏著的另外半枚正好是一對。
這是兄長給她的及笄禮,她一直以為另外半枚隨兄長下葬了...
"你到底...是誰?"蘇諾的聲音微微發(fā)抖,手指描摹著玉佩上熟悉的紋路。
程臬在昏迷中突然劇烈掙扎起來:"諾兒!小心——"他的呼喊戛然而止,身體猛地抽搐,一口黑血噴出。
"程臬!"蘇諾顧不得多想,撕開他的衣衫,發(fā)現毒紋已蔓延至心口。她拔出匕首,在火上烤了烤,然后狠心劃開傷口附近的皮膚。
黑血汩汩流出,程臬的身體本能地掙扎,蘇諾不得不用全身重量壓制住他。汗水順著她的額角滑落,與雨水混在一起。
"活下來..."她咬著牙,聲音里帶著自己都沒察覺的哽咽,"你必須活下來...告訴我真相..."
不知過了多久,流出的血終于轉為鮮紅。蘇諾精疲力盡地癱坐一旁,用撕下的衣襟為程臬包扎。外面的雨聲漸小,道觀內只剩下兩人交錯的呼吸聲。
程臬的體溫終于降下來一些,但仍在昏迷中不時囈語。蘇諾抱膝坐在他身旁,目光在火光中游移不定。她取出香囊中的半枚玉佩,與程臬腰間的那枚拼在一起——嚴絲合縫,背面刻著"瑜臬"二字。
"兄長...你早就知道?"蘇諾喃喃自語,心臟像被一只無形的手攥緊。
黎明前最黑暗的時刻,道觀外突然傳來馬蹄聲。蘇諾瞬間清醒,匕首已握在手中。腳步聲越來越近,伴隨著低沉的交談。
"...血跡到這里就斷了..."
"...分頭搜..."
蘇諾屏住呼吸,輕輕搖醒程臬。他睜開眼,琥珀色的眸子在黑暗中依然明亮,雖然虛弱但神志已清。
"追兵?"他無聲地問。
蘇諾點頭,指了指后窗。程臬會意,強撐著站起身,卻因虛弱而踉蹌。蘇諾一把扶住他,兩人悄無聲息地向后窗移動。
就在他們即將翻窗而出時,一個熟悉的聲音在門外響起:"程師兄?我知道你們在里面。我不是來抓你們的。"
李明遠!
蘇諾與程臬交換了一個警惕的眼神。程臬壓低聲音:"證明你自己。"
門外沉默片刻,然后一張紙條從門縫塞入。程臬拾起一看,瞳孔驟然收縮——上面是蘇瑜的筆跡:"明遠可信,骰在佛頭。"
"這是..."
"你兄長的字跡。"李明遠的聲音隔著門板傳來,"三年前他派我潛入太傅府,那枚骰子就藏在城西廢棄觀音廟的佛像里。"
蘇諾震驚地看向程臬,后者微微點頭:"字跡確實是真的。"
"現在不是解釋的時候。"李明遠急切地說,"太傅的人馬上就會搜到這里,跟我來,我知道一條小路。"
程臬看向蘇諾,眼中是無聲的詢問。蘇諾握緊了匕首,內心天人交戰(zhàn)。最終,她點了點頭。
門輕輕打開,李明遠渾身濕透地站在雨中,身邊還跟著一個披著斗篷的身影。看到程臬的狀況,他倒吸一口冷氣:"毒性發(fā)作了?"
"暫時控制住了。"蘇諾警惕地看著那個陌生人,"這是誰?"
斗篷人掀開兜帽,露出一張布滿疤痕的臉:"蘇姑娘,好久不見。"
蘇諾如遭雷擊——這是兄長當年的副將,陳鋒!所有人都以為他死在侯府圍剿那夜。
"陳叔?你還活著!"
陳鋒苦笑一聲:"多虧程小侯爺那夜相救。"他看向程臬,目光復雜,"沒想到再見面是這種情形。"
程臬虛弱地點頭致意:"陳將軍。"
遠處傳來哨聲,李明遠臉色一變:"沒時間了!跟我來!"
五人匆匆穿過灌木叢,來到一處隱蔽的山洞前。李明遠點燃火折子,帶頭鉆了進去。洞內曲折幽深,不時有水滴從鐘乳石上落下。
"這條密道通往山后的溪谷,"李明遠邊走邊解釋,"那里有我們準備的馬匹和干糧。"
蘇諾扶著程臬艱難前行,感覺到他的體溫又升高了。程臬的腳步越來越沉,最終一個踉蹌跪倒在地。
"程臬!"
"我沒事..."他試圖站起,卻再次跌倒,冷汗浸透了衣衫。
陳鋒二話不說,彎腰將程臬背起:"侯爺得罪了。您救我一命,今日陳某還給您。"
一行人加快速度,終于來到洞口。外面天色微明,溪水潺潺。兩匹馬拴在樹下,鞍袋鼓鼓囊囊。
李明遠從懷中取出一個小瓷瓶:"這是七日斷魂散的解藥,應該能暫時壓制毒性。"
蘇諾接過藥瓶,警惕地問:"你為何幫我們?"
李明遠與陳鋒對視一眼,輕聲道:"因為蘇瑜大人不僅是我的恩師,更是...我的兄長。"
"什么?"蘇諾如遭雷擊。
"我是你兄長在民間的私生子。"李明遠苦笑,"這些年隱姓埋名,就是為了查清藍玉案真相,為父親洗冤。"
這個驚人的消息讓蘇諾一時語塞。她看向程臬,后者雖然虛弱,卻點了點頭:"他說的應該是真的。前世...我確實聽說過蘇瑜有個兒子流落民間。"
暴雨過后的山林彌漫著泥土的清香。蘇諾機械地為程臬喂藥,腦海中思緒萬千。如果李明遠真是兄長之子,那程臬關于前世的說法...
"我們得抓緊時間。"陳鋒打斷她的思緒,"太傅已經知道骰子的秘密,觀音廟很快就不安全了。"
程臬強撐著站起身:"那就兵分兩路。蘇諾和李明遠去取骰子,我和陳將軍引開追兵。"
"不行!"蘇諾脫口而出,"你的傷..."
話一出口,她自己都愣住了。什么時候開始,她竟如此關心這個"仇人"的死活?
程臬似乎也注意到了她的失態(tài),唇角微微上揚:"放心,我命硬得很。"他從腰間解下那半枚玉佩遞給蘇諾,"帶上這個,或許用得上。"
兩人的手指在玉佩交接時不經意相觸,蘇諾像被燙到般縮回手,卻將玉佩緊緊攥在掌心。
"小心。"她低聲道,不敢看程臬的眼睛。
李明遠已經備好馬匹:"蘇...姑姑,我們走吧。"
這個陌生的稱呼讓蘇諾心頭一顫。她最后看了程臬一眼,翻身上馬。晨光中,程臬的身影越來越遠,卻始終挺直如松,直到消失在拐角處。
"他不會有事的。"李明遠安慰道,"程師兄...不,寧安侯一向算無遺策。"
蘇諾沒有回答,只是握緊了韁繩。馬匹奔馳間,她摸出腰間的匕首——這把曾誓要取程臬性命的兇器,如今卻成了保護他的工具。
命運何其諷刺。如果程臬所言屬實,如果前世她真的錯怪了他...這個念頭讓蘇諾胸口發(fā)悶。
"前面就是觀音廟了。"李明遠的聲音將她拉回現實,"我們得小心,太傅的人可能已經..."
話音未落,一支羽箭破空而來,擦著蘇諾的臉頰飛過,深深釘入身后的樹干。
"埋伏!"李明遠大喊,拔劍擋開第二支箭。
蘇諾立刻滾鞍下馬,借灌木叢掩護。箭矢如雨點般落下,至少有五六名弓手埋伏在四周。
"看來太傅比我們想象的更快。"她咬牙道,匕首已握在手中。
李明遠擋在她身前:"我拖住他們,你去取骰子!佛像在正殿,骰子藏在如來像的肉髻里!"
"可是..."
"快去!"李明遠推了她一把,"為了父親!"
蘇諾深吸一口氣,借著箭雨間隙沖向破敗的廟門。身后傳來金鐵交鳴之聲,李明遠已與敵人交上手。
觀音廟內蛛網密布,佛像斑駁脫落。蘇諾直奔正殿,找到那尊高大的如來像。她攀上供桌,伸手探向佛像頭頂的肉髻——
"我要是你,就不會這么做。"
一個陰冷的聲音從殿外傳來。蘇諾渾身僵住,緩緩轉身。
太傅府的侍衛(wèi)統(tǒng)領趙無恤站在殿門口,手中長劍滴血,身后跟著四名黑衣侍衛(wèi)。
"李明遠呢?"蘇諾厲聲問,匕首橫在胸前。
趙無恤冷笑:"那個叛徒?放心,他暫時死不了。"他向前一步,"把骰子交出來,我可以給你個痛快。"
蘇諾背靠著佛像,大腦飛速運轉。趙無恤是太傅心腹,武功高強,硬拼毫無勝算。
"為什么要殺我兄長?"她突然問道,"藍玉案已經過去這么多年,為什么還要趕盡殺絕?"
趙無恤似乎沒料到這個問題,愣了一下:"怪只怪蘇瑜查得太深。"他陰森地笑了,"不過沒關系,很快你們兄妹就能在地下團聚了。"
他舉劍逼近,蘇諾握緊匕首,準備拼死一搏。就在這千鈞一發(fā)之際,殿外突然傳來一聲長嘯——
那是程臬的信號!
趙無恤分神的剎那,蘇諾猛地踢翻供桌上的香爐,灰燼迷了眾人眼睛。她趁機攀上佛像,一把掏向肉髻。
指尖觸到一個硬物——是骰子!
"攔住她!"趙無恤怒吼。
蘇諾將骰子塞入懷中,從佛像后破窗而出。碎木劃破她的手臂,但她顧不上疼痛,拼命向樹林奔去。
身后追兵越來越近,一支箭射中她的肩膀,劇痛幾乎讓她暈厥。蘇諾咬緊牙關,跌跌撞撞地向前跑,鮮血染紅了半邊衣衫。
就在她即將力竭時,一只有力的手臂突然從灌木叢中伸出,將她拉入隱蔽處。
"噓..."熟悉的氣息包圍了她,程臬蒼白的面容近在咫尺。
他怎么會在這里?李明遠和陳鋒呢?蘇諾有千萬個問題想問,卻因失血而眼前發(fā)黑。
程臬迅速檢查她的傷勢,目光落在她懷中的骰子上:"拿到了?"
蘇諾虛弱地點頭,用盡最后力氣掏出骰子:"三枚...齊了..."
程臬接過骰子,眼中閃過一絲復雜的光芒。遠處追兵的腳步聲越來越近,他卻突然將蘇諾摟入懷中。
"這一次,我不會再讓你死在我面前。"他在她耳邊低語,聲音堅定如鐵。
蘇諾想回應,卻陷入無邊的黑暗。昏迷前的最后一刻,她感覺到程臬的唇輕輕印在她額頭,溫柔得像一個遲來的道歉