初春的陽光透過茜紗窗灑進屋內,光斑在地面微微晃動。王熙鳳斜倚在填漆描金榻上,腕間翡翠鐲子隨著她的動作輕輕磕碰著黃花梨木炕桌,發(fā)出“?!钡囊宦暣囗?,像是微風拂過風鈴。
平兒端著黑漆托盤輕手輕腳地進來,見王熙鳳正用鎏金護甲翻開一本藍皮賬冊,朱筆在“鐵檻寺香油”一項下利落地畫了個圈?!澳棠?,該喝藥了?!彼吐曁嵝眩瑢⑶啻伤幫敕€(wěn)穩(wěn)放在桌上,“周嫂子說,珍大爺今早又往鐵檻寺送了兩車新米,智能兒師傅還捎回來一匣茯苓霜。”
鳳姐頭也沒抬,只用護甲尖點著賬本上的一處墨跡,聲音清冷:“你細瞧這墨色,鐵檻寺三月的賬,用的倒是寧府四月才進的墨。”話音未落,廊下小丫頭急促的喊聲傳來:“二爺回來了!”鳳姐眉梢一挑,忙將夾在賬本里的草稿“啪”地塞進多寶閣琺瑯盒中,動作干凈利索。
賈璉踩著酉時的梆子聲從側門進來,玄色披風上隱約浮動著一股桂花巷特有的脂粉香氣。他剛轉過影壁,便瞧見周瑞家的領著一個穿柳黃比甲的小丫頭往廚房方向走。那丫頭手腕上的絞絲銀鐲閃著微光,正是上個月鳳姐賞給漿洗房頭等丫鬟的式樣。
“二爺可算是回來了?!逼絻憾酥~盆從正房出來,盆里浸濕的帕子透出胭脂般的淡紅色,“奶奶查寧府賬目查到申時三刻,連參湯都放涼了?!?/p>
鳳姐斜倚在貴婦榻上,石榴紅撒花裙擺垂落在地,手指漫不經心地繞著對牌上的杏黃流蘇?!奥犝f后街抱廈搬來個蘇州繡娘?”她忽然坐直身子,鎏金護甲勾住賈璉衣襟上一根松花色絲線,語調帶了幾分戲謔,“莫不是二爺借去給新人添妝了?”
“奶奶多慮了,二爺哪敢呢?!逼絻哼B忙勸慰,語氣軟軟的,“再說,那姑娘才來多久,總越不過您去?!?/p>
王熙鳳眉頭微蹙,嘴角勾起一絲意味深長的笑意:“近來不得閑,改日你去請那姑娘來坐坐。”她頓了頓,聲音緩了下來,“街坊鄰里的,我也該見見。若是個周正人家,多來往也是份善緣。”
平兒笑道:“奶奶能這么想,真是再好不過了?!?/p>
鐵檻寺的晨鐘驟然響起,驚飛檐下成群的灰鴿,撲棱著翅膀消失在天空。王熙鳳站在藏經閣前,看小沙彌拿著毛筆為功德碑描金。
靜虛捧著朱漆托盤走近時,她忽然伸手按住“張金哥”三個字,輕聲道:“師父這字倒像是寧府賬房的筆跡,我恍惚記得珍大哥哥跟前的小廝就喚作壽兒來著……”
老尼手中的佛珠“咔”地一聲繃斷,檀木珠子滾入香爐灰里,發(fā)出輕微的“咕?!甭?。鳳姐彎腰拾起一顆,在天光下細細端詳:“這往生咒刻得這般深,倒像是要鎮(zhèn)著什么似的?!痹捯粑绰?,忽見賈珍引著太醫(yī)從西廂房出來,藥童手里還拎著剛煎好的藥包。
王熙鳳心中暗嘆:要茄官回去傳的話怕是白傳了,這賈珍真是油鹽不進的主兒。
待眾人散去,鳳姐使了個眼色,讓平兒絆住灑掃的婆子,自己則悄無聲息地閃身進了煎藥房。灶臺上擱著一個描金藥罐,罐底殘渣里混著幾粒附子——正是秦可卿藥方里多出來的毒物。
灑掃婆子被平兒支開后,鳳姐低聲吩咐平兒將藥渣裝好帶走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