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八章:紅燒肉與心墻
懶羊羊在機場到達口來回踱步,每一秒都像一個世紀那么長。當皓月的身影終于出現(xiàn)在人群中時,他幾乎沖破了隔離欄。
"皓月!"
她看起來疲憊不堪,銀灰色的頭發(fā)失去了往日的光澤,眼睛下方掛著濃重的陰影。但當她看到懶羊羊時,嘴角還是揚起了一個小小的弧度。
懶羊羊一把將她摟進懷里,感受到她身體的輕微顫抖。"沒事了,你安全了。"他輕聲說,手指穿過她的發(fā)絲。
皓月在他懷中放松了片刻,隨即抬起頭:"父親那邊..."
"我告訴他了。"懶羊羊接過她的行李,引導她向停車場走去,"反應比預期的...復雜。"
"他相信了嗎?"
懶羊羊嘆了口氣:"一開始堅決否認,說你是被陰謀論蠱惑了。但當我播放了那段AZ的錄音后..."他回憶著董事長瞬間蒼白的臉色,"他沉默了整整十分鐘,然后問你在哪里。"
皓月的手指無意識地絞緊了外套邊緣:"他早該知道的。母親死后,Albert突然消失,林總監(jiān)卻步步高升...這么多明顯的線索..."
"悲痛會蒙蔽人的眼睛。"懶羊羊輕聲說,想起了自己父親去世時那段渾噩的日子,"尤其是對他那樣驕傲的人。"
坐進車里,皓月從包中取出一個密封袋,里面是一本皮質(zhì)封面的小日記本:"母親的完整記錄。她早就懷疑林總監(jiān)和Albert勾結(jié),但沒想到他們會直接對她下手。"她的聲音哽了一下,"她在最后一頁寫道,希望我能比她'看得更清楚'..."
懶羊羊握住她冰涼的手:"現(xiàn)在你做到了。林總監(jiān)已經(jīng)被新加坡警方控制,Albert也在通緝中。那種危險產(chǎn)品永遠不會上市了。"
皓月望向窗外飛逝的景色:"但這不能帶回母親。也不能彌補父親二十年的忽視..."她的指甲深深陷入掌心,"他寧愿活在謊言里,也不愿面對妻子可能被謀殺的事實。"
懶羊羊沒有立即回答。他知道此刻任何安慰都顯得蒼白。直到紅燈停下,他才轉(zhuǎn)向皓月:"回家后想吃什么?我可以做..."
"母親的紅燒肉。"皓月突然說,眼中閃爍著決絕的光芒,"按照她食譜上的做法。今晚...我要在父親面前做這道菜。"
懶羊羊微微一怔,隨即明白了她的用意——這是皓月式的宣戰(zhàn),用母親最拿手的菜,撕開父親最深的傷口。
董事長宅邸的燈光透過落地窗灑向庭院,懶羊羊站在皓月身旁,按響了門鈴。管家開門時明顯愣了一下:"皓月小姐!董事長說您可能不會..."
"他在哪里?"皓月徑直走入,聲音冷硬。
"書房,但是..."
沒等管家說完,皓月已經(jīng)大步走向二樓,懶羊羊匆忙跟上。她能感覺到整棟大宅彌漫著一種詭異的氛圍,仆人們低頭回避著她的目光,仿佛暴風雨前的寧靜。
書房的門半掩著。皓月沒有敲門,直接推門而入。
董事長站在窗前,背對著門口,肩膀的線條比懶羊羊記憶中更加僵硬。聽到聲音,他沒有轉(zhuǎn)身,只是說:"我告訴過不要打擾我。"
"連女兒回來了也不見嗎?"皓月的聲音在寬敞的書房里顯得異常清晰。
那個高大的身影猛地轉(zhuǎn)身。董事長看起來一夜之間老了十歲,眼睛布滿血絲,手中的威士忌杯里冰塊已經(jīng)融化殆盡。
"皓月。"他喚道,聲音嘶啞,目光掃過懶羊羊時閃過一絲復雜的情緒,"還有...年輕人。"
懶羊羊微微點頭致意,明智地保持沉默。這是父女之間的戰(zhàn)場,他只是一個見證者。
"我?guī)砹四赣H的日記。"皓月開門見山,將密封袋放在書桌上,"最后一篇寫于她死亡前一天。讀讀看。"
董事長的手指顫抖著觸碰那個袋子,卻沒有打開:"法醫(yī)報告很清楚,是意外過敏反應..."
"因為她演示的產(chǎn)品被動了手腳!"皓月的聲音突然拔高,"你知道母親有多謹慎,她怎么可能忽略溫控步驟?"
"Albert和周已經(jīng)逃之夭夭..."
"但林總監(jiān)還在公司!還掌握著實權!"皓月一拳砸在書桌上,"而你,二十年來視而不見!"
書房里一片死寂。懶羊羊看到董事長的手緊握成拳,指節(jié)發(fā)白,但聲音卻出奇地平靜:"你有什么證據(jù)證明林參與了謀殺?"
"AZ的錄音,母親的日記,還有林總監(jiān)這二十年來的資金流向記錄!"皓月從包里拿出一個U盤,"全在這里。你可以繼續(xù)選擇不相信,但明天我會帶著這些去警局,去媒體,去任何能還母親公道的地方!"
董事長終于拿起那個密封袋,緩緩取出日記本。當他翻到最后一頁時,懶羊羊看到他下巴的肌肉劇烈抽動了一下。
"她...她提到了你。"他輕聲說,手指撫過那行字跡,"'希望皓月能比我看得更清楚'..."
"她預感到危險,卻還是去了那場演示。"皓月的聲音突然哽咽,"為什么?是誰或什么讓她不得不去?"
董事長猛地合上日記本,轉(zhuǎn)身再次面向窗戶:"你不懂當時的處境。公司瀕臨破產(chǎn),那個項目是我們唯一的希望。董事會施壓要求盡快看到成果..."
"所以商業(yè)利益比妻子的生命還重要?"皓月的質(zhì)問像刀子一樣刺向父親的背影。
"夠了!"董事長突然轉(zhuǎn)身,威士忌杯砸在地上粉碎,"你憑什么評判我?你那時只是個孩子!失去她后,我獨自一人撐起這個家,這個公司!而你...你現(xiàn)在帶著這些...這些所謂的證據(jù)回來,和一個認識不到半年的小子一起質(zhì)疑我的一切!"
他的目光如刀般射向懶羊羊,后者挺直了背脊,卻沒有退縮。
"懶羊羊比您更了解母親。"皓月冷冷地說,"至少他愿意聽我談論她,愿意陪我復刻她的食譜。而您...您連她的照片都收起來了,好像她從未存在過!"
董事長像是被擊中要害,踉蹌后退了一步:"你根本不懂..."
"那就解釋給我聽!"皓月幾乎是喊出來的,"告訴我為什么二十年來我們家像個墳墓,為什么沒人敢提母親的名字,為什么連她最愛的紅燒肉都從餐桌上消失了!"
沉默再次降臨。懶羊羊看到一滴淚水從董事長眼角滑落,但很快被粗暴地擦去。
"因為..."老人的聲音突然變得異常疲憊,"因為每次看到你,我就看到她。每次聞到紅燒肉的味道,我就想起那天我催她快去董事會,別讓那些樣品涼了..."他的聲音破碎了,"我無法承受...所以選擇忘記。"
皓月像是被這一坦白震驚了,一時語塞。懶羊羊輕輕碰了碰她的手肘,提醒她來時的目的。
"廚房。"皓月突然說,"我要用母親的食譜做紅燒肉。您...要一起嗎?"
董事長震驚地抬頭:"現(xiàn)在?在說了這些之后?"
"尤其是現(xiàn)在。"皓月轉(zhuǎn)身向門口走去,"懶羊羊,跟我來。"
懶羊羊向董事長點頭致意,跟著皓月離開了書房。下樓時,他聽到身后傳來沉重的腳步聲——董事長跟了上來。
明月家的廚房寬敞得像個烹飪教室,但顯然很少使用。皓月輕車熟路地從某個抽屜深處翻出一本油漬斑斑的食譜,翻開特定的一頁。
"母親的字跡。"她輕聲對懶羊羊說,然后轉(zhuǎn)向站在門口的父親,"您還記得這個嗎?"
董事長沒有回答,但眼神已經(jīng)說明一切。他記得。
皓月開始準備食材,動作利落卻不失溫柔。懶羊羊在一旁打下手,偶爾交換一個鼓勵的眼神。廚房漸漸充滿了熟悉的香氣——蔥姜蒜爆香,五花肉煎至金黃,再加入醬油、料酒和冰糖...
"母親總說,紅燒肉最重要的是耐心。"皓月突然開口,聲音平靜,"小火慢燉,等肥肉里的油脂慢慢融化,浸潤瘦肉..."
董事長站在廚房門口,像一尊雕像。但隨著香氣彌漫,懶羊羊看到他緊繃的肩膀漸漸放松,目光也不自覺地追隨著女兒的動作——那與亡妻如出一轍的翻勺手勢,嘗味道時微微側(cè)頭的角度...
"需要三小時。"皓月蓋上鍋蓋,轉(zhuǎn)向父親,"您愿意等嗎?"
董事長沒有直接回答,而是慢慢走到料理臺前,伸手觸碰那本攤開的食譜:"這本子...我以為丟了。"
"母親把它藏在了烘焙柜后面。"皓月的聲音柔和了些,"也許...她早就預料到您會想忘記。"
懶羊羊悄悄退到廚房角落,給父女二人留出空間。他看著董事長顫抖的手指撫過食譜上的筆記,看著皓月眼中強忍的淚水,突然明白了這道紅燒肉的意義——它不僅是宣戰(zhàn),更是一座橋梁,連接著被悲痛隔斷的記憶。
"你很像她。"董事長突然說,"不只是長相...那種固執(zhí),那種追求完美的勁頭..."他頓了頓,"甚至看人的眼光也是。"
他的目光投向懶羊羊,不再是審視或敵意,而是一種復雜的接納:"你找的這小子...他有種你母親會喜歡的特質(zhì)。"
皓月驚訝地看向父親,又看看懶羊羊,嘴角微微上揚:"是啊,母親最討厭裝模作樣的人。懶羊羊至少...很真實。"
鍋里的湯汁開始咕嘟作響,香氣愈發(fā)濃郁。董事長深吸一口氣,仿佛二十年來第一次允許自己回憶這個味道:"她走的那天早上...我們還為你的鋼琴課吵了一架。我說必須按時去,她說應該讓你多睡會兒..."他的聲音哽咽了,"最后的對話居然是爭吵..."
皓月的手輕輕覆上父親的手背:"但她知道您愛我。就像我知道一樣。"
董事長突然將女兒擁入懷中,肩膀劇烈抖動。皓月起初僵硬,隨后慢慢放松,回抱住這個曾經(jīng)在她心中如山一般不可撼動,如今卻顯得如此脆弱的男人。
懶羊羊悄悄退出廚房,帶上了門。他在客廳里坐下,聽著隱約傳來的啜泣聲和低語,心中五味雜陳。失去至親的痛苦他再熟悉不過,但皓月和她的父親花了二十年才找到彼此慰藉的方式。
不知過了多久,廚房門開了。皓月走出來,眼睛紅腫但神情平靜:"肉快好了。要嘗嘗嗎?"
懶羊羊跟著她回到廚房。董事長站在灶臺前,笨拙地翻動著鍋里的肉塊,那畫面莫名地令人心酸。
"火候剛好。"皓月檢查了一下,取出三個小碗,"第一口應該給..."
"你。"父親打斷她,"這是你母親的食譜,該由你第一個品嘗。"
皓月點點頭,小心地盛出三份。懶羊羊接過自己的那碗,看著深琥珀色的肉塊和晶瑩的醬汁,突然理解了什么叫"食物承載記憶"——這不僅僅是一道菜,而是一個家庭的悲歡離合,一段被刻意遺忘卻從未真正消失的愛。
第一口下去,肥而不膩,入口即化。懶羊羊看到皓月閉上眼睛,淚水滑落臉頰;而董事長呆立原地,仿佛被味道帶回了遙遠的過去。
"就是這個味道..."老人喃喃自語,"一模一樣..."
皓月放下碗,直視父親的眼睛:"現(xiàn)在您明白了嗎?我為什么要追查到底。母親不該只成為一個被遺忘的食譜,一個沒人敢提起的名字。無論真相多痛苦,我們都應該面對它...一起。"
董事長沉默良久,最終點了點頭:"明天...我會親自去警局。然后召開董事會。"他的聲音重新變得堅定,那是執(zhí)掌商業(yè)帝國多年的決策者的語氣,"林會為他的所作所為付出代價。而你母親的項目...如果它真的能為人們帶來健康,我們應該用正確的方式完成它。"
皓月眼中閃過一絲釋然:"謝謝您,父親。"
"不,是我該謝謝你...還有你。"董事長看向懶羊羊,"有時候需要一個局外人,才能讓我們看清家里最明顯的東西。"
離開大宅時已是深夜。皓月手中抱著那本油漬斑斑的食譜,像是捧著無價之寶。懶羊羊輕輕摟住她的肩膀:"你做到了。不僅為你母親討回公道,還修復了和你父親的關系。"
皓月靠在他肩上:"是我們做到的。沒有你,我可能早就放棄了。"她抬頭看著滿天繁星,"母親會喜歡你的,真的。"
懶羊羊微笑:"那我很榮幸。不過..."他故作嚴肅,"現(xiàn)在有個更緊迫的問題。"
"什么?"
"我餓壞了。那碗紅燒肉只夠塞牙縫,我們回家能做點吃的嗎?"
皓月笑出聲來,那聲音在夜色中格外清脆:"好啊。不過這次...我來下廚。"
懶羊羊夸張地瞪大眼睛:"哇哦,明月集團副總裁親自下廚?我是不是該拍照留念?"
"閉嘴。"皓月輕捶他的胸口,但笑容不減,"或者你想餓肚子?"
"遵命,主廚大人。"懶羊羊做了個滑稽的鞠躬,換來皓月又一個白眼和藏不住的笑意。
夜風輕拂,帶著初秋的涼意和遠處炊煙的香氣。懶羊羊牽著皓月的手,心想這世上最美好的味道,莫過于真相與和解后的坦然,以及愛人為你煮的一碗熱湯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