消毒水的氣息縈繞在空氣中,那股鐵銹般的澀味讓人喉嚨發(fā)緊。
沈硯白蜷縮在活動室角落的陰影里,膝蓋緊緊抵著胸口,像是要把自己藏進這灰暗的一隅。
今天是所謂的“大人物來訪日”,其他孩子有的擠在窗邊探頭探腦,有的攥著磨破邊的衣角坐立難安——他們都像被上帝篩選下來的“殘次品”,或聾啞、或自閉,又或者像他這般,天生帶著化不開的陰郁。
在這里,“被選中”是逃離這片灰墻的唯一機會,哪怕代價是去做什么“騎士”。
沒人能說清那到底意味著什么,只知道是給家族某位貴人當附屬品。
門被推開的瞬間,陽光順著門縫涌進來,在地板上投下長長的光帶。
最先飄進來的是一股甜香,不是院里廉價肥皂的味道,而是像浸過蜂蜜的鈴蘭,清清淡淡,卻帶著不容錯辨的矜貴。
沈硯白抬起眼,目光落在被一群人簇擁在中間的小女孩身上。
她穿著雪白的蕾絲裙,頭發(fā)梳成精致的花苞頭,額前的碎發(fā)被風(fēng)吹得輕輕晃動。她比同齡孩子要瘦小,臉色病態(tài)地蒼白,嘴唇卻紅得像剛摘的櫻桃。
有人替她擋著門,有人給她遞過手帕,她輕輕咳了兩聲,動作柔弱得像片隨時會被風(fēng)吹走的羽毛。
好可憐,如果沒人保護,她會死的,就像上個月的路蒂娜一樣。他心中漠然地思索著,可目光卻似掙脫了思緒的枷鎖,不受控制地落在她的身上。
但她不一樣---那雙眼睛,沈硯白記得很清楚。
沒有好奇,沒有憐憫,甚至沒有溫度,像結(jié)了冰的湖面,冷冷掃過活動室里這群灰頭土臉的孩子。
她的目光在某個自閉癥男孩身上停了半秒,又掠過那個總在尖叫的聾女孩,最后落在角落里的他身上。
沈硯白沒躲,他天生不會笑,孤兒院的嬤嬤說他眼神太兇,像條沒馴化的野狗。他就那么直勾勾地看著她,看著這個像從圣畫上走下來的小天使,眼底卻藏著和這地方格格不入的、屬于上層人的漠然。
她的視線在他臉上停留了足足三秒。三秒里,她沒皺眉,沒移開,只是平靜地打量,像在看一件擺在櫥窗里的商品。然后,她被身邊的女傭輕輕扶著,轉(zhuǎn)身離開了。蕾絲裙擺掃過門檻時,留下一陣若有似無的香氣。
活動室里的孩子頓時炸開了鍋,有人哭,有人罵,說那個小千金肯定看不上他們。沈硯白重新縮回角落,盯著地面上的裂紋發(fā)呆。
他聽見了,剛才簇擁著女孩的人里,有人低聲說“家主的血脈,果然不一樣”,有人說“大小姐身體弱,得找個最能扛的”。
原本是家族里的大小姐啊……
這樣的人,是不會需要一個陰暗騎士的陪伴的。
沈硯白垂下眼簾,長睫在蒼白的臉頰上投下一片淡淡的陰影。他無聲地退了一步,仿佛融入了那片黑暗的角落,像一抹被夜色吞噬的幽魂,再無聲息。
晚飯前,院長把他叫到辦公室。
老婦人的手在顫抖,遞給他一杯熱牛奶:“硯白,有人……挑中你了?!?/p>
他沒說話,他不會說,也不想聽。七歲那年的大火,燒壞了他的聲帶,也帶走了他的一切,從此世界只剩一片死寂。
“是本家的那位大小姐,”院長的聲音很輕,怕嚇到他,“塞爾維亞家要培養(yǎng)你做騎士。你會接受最好的訓(xùn)練,學(xué)格斗,學(xué)謀略,學(xué)怎么保護她。但這不是恩情,是契約——你要為她活,為她死,一輩子不能有自己的想法?!?/p>
院長把一張紙推到他面前,上面印著密密麻麻的字。
最底下有兩個選項:接受,或者拒絕。
沈硯白看著那張紙,指尖懸在半空。他想起早上那個女孩,被人群圍在中間,像朵被精心呵護的白玫瑰,蒼白,易碎,可那雙眼睛里的冷漠,比孤兒院冬天的水泥地還要涼。
她不需要朋友,不需要玩伴,她需要的是一件工具,一件能替她擋開所有風(fēng)雨的工具。
他沉默了很久,久到院長以為他要拒絕,嘆了口氣準備收回紙張。
忽然,他伸出手,在“接受”那欄重重按了個手印。油墨在他粗糙的指腹上暈開,像朵丑陋的花。
院長愣住了:“你想好了?一旦答應(yīng),這輩子就不是你自己的了?!?/p>
沈硯白沒回頭,他走出辦公室時,走廊的窗戶正對著孤兒院的院子,幾個孩子在踢一個破皮球。
陽光落在他們身上,金燦燦的。
可他知道,自己再也不屬于那片陽光了。
他要去一個更華麗,也更冰冷的地方,守著那個眼神冷漠的小女孩,直到她不需要他為止,就像之前被帶走的孩子一樣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