柴房的木門被大力推開,幾個腰板粗壯的婦人綁牢麻繩后快速離去,獨留不能言語的秋江一人,偏僻的院落沒有人氣,墻板間都是裂隙,木門吱呀一聲合上后,就連晦暗的月光也被厚重的門板吞噬。
秋江蜷縮在木頭堆旁,身體靠在潮濕發(fā)霉的草稈上,手腕上被麻繩捆縛留下數(shù)道淤青,空蕩蕩的胃里翻涌起陣陣惡心。
爬床這個念頭是在目睹小姐和主君私通時才有的。小姐和主君說著甜言蜜語,海誓山盟的時候,她看不見愛意,只能看見小姐眼中龐大的欲望,這是她從小姐身上學到的第一課。
為母抗父,踐踏禮儀法度,是她學到的第二課。
下手要狠,心態(tài)要穩(wěn),是她學到的第三課。
夜晚無人的時候,她照著鏡子,想象自己是小姐,那樣耀眼、充滿勇氣的人,緊緊吸引住她們四人的目光。崇拜、渴望,她意識到這副軀殼下破土而出的自我。
她不喜歡梁晗這樣輕浮浪蕩的人,但這是她唯一能抓住攀爬的繩索。看準時機,她擦好胭脂水粉,盡量凸顯自己的美麗,端著一碗下藥的面踏上主君的床。
誰在乎他清醒、滿意的嘴臉,誰想到她還是輸給了小姐。露種的聲音在門外響起,她在極致的白光中走向輸者的落敗場。
下藥謀害主君罪名被當場揭穿,她放棄求饒,低頭狼狽退場,不敢去瞧小姐眼中的自己。
肥碩的老鼠從墻角破洞鉆了進來,絲毫沒有注意到多了一個人,在柴房地上爬來爬去,大肚子貼在地上,鼻尖聳動,尋著漏在地上的米粒。
秋江聽著街上打更人的報時,漸漸從最初的煎熬漸漸轉(zhuǎn)為平靜——小姐向來做事果斷狠辣,不容背叛。若是能在死前見小姐一面,和她多說幾句話,向她要回自己的身契也是好的。
令她沒想到的是,第二日打開門來送她上路的,不是小姐而是梁晗。
梁晗進門第一件事就是扯掉她身上的束縛,一腳踹在她的胸口上。從來沒有感受過的疼痛由神經(jīng)傳遞向全身蔓延,秋江嘴里嘔出一口鮮血。
眼前這個正在用武力泄憤的蠢貨,享受榮獲富貴津津自得,被人算計了也只能在他人庇佑下才能討回來。他自以為在地位上高不可攀,殊不知自己其實是小姐握在手間的卒,連將都算不上。
遺憾的是,她現(xiàn)在什么也說不出來,連罵他一句都做不到。
短短二十年,她活的太累了,身契握在主家手里,一輩子被人賣來賣去,伺候主人高興了夸獎幾句,不高興了隨意責罰,整日做工又苦又累,一點盼頭也沒有。
去歲小姐開始教她們寫字,可她怎么也寫不好。分明是簡簡單單的一撇一捺,在她筆下卻成了錯誤的叉號。
毒酒灌進嘴里,灼燒著食管,秋江趴在地上嘔吐抽搐,手還地上哆哆嗦嗦畫著叉號,閉上眼睛的前一刻,她終于看見自己親手寫出的人字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