好久好久以前的故事了吧……

老人病殃殃地躺在床上，子女站在周圍送他最后一程，在他們眼里，老家伙窩囊了一輩子，沒惹過事，沒得罪過人，也沒逞過能，窩窩囊囊、摳摳搜搜地過了一輩子……

明明是和閩家能夠齊名的洪家，老家主卻還是什么都不爭，就好一口米飯?？山裉?，老家伙貌似有些不一樣。

眼睛直勾勾地盯著病房外，臉上的皺紋似乎也淡了不少，整個分明一精壯小伙子，把兒子叫到身邊，后者以為是要吩咐遺囑，誰知爹的話卻讓他心中一怔。

“你信嗎？我曾經(jīng)殺過人?！?/p>

那時還是男人留辮子的時候，小伙子和另一個年齡稍長的青年正在碼頭搬貨，字里行間是今晚該拿什么塞牙縫。

饅頭？干巴。泡飯？那就是水。燒餅？謝天謝地，那是過年才吃得起。

唉，還是饅頭吧……有總比沒有強。

“哥，今天碼頭好像說招工人去學(xué)技術(shù)，欸，我聽說了，學(xué)了技術(shù)就能有米吃，還，還有肉！”年輕的小伙子興沖沖地說，肩上的袋子輕了不少。

“俺是這么聽說的，可俺腦子笨，學(xué)不會那些。”年紀(jì)稍大的小伙子撓撓頭，將貨堆上去。

“哥，我中了簽，碼頭說讓我去！嘿嘿，等俺學(xué)成了回來當(dāng)了技術(shù)工，給哥和娘買米吃！”小伙子興沖沖地說，腦子里已經(jīng)開始回憶大米的滋味，還有豬油，那個拌飯好吃，上次去了陳家吃過一回，紅燒肉就不提了，陳家摳門不給打發(fā)著吃，但想想味或許很有滋味。

“嘿嘿，肉……”

“瞧你饞的！老實搬貨，明早走對吧，哥今天給你開個葷！”年紀(jì)稍長的小伙子拍著胸脯，話語里滿是自信。

“哥，果真嗎？咱沒錢??！”

“瞧你說的，那陳家前幾日結(jié)婚沖喜，不賞了幾錢嗎？俺沒用，存著，今兒給用了吧！”

“好，你是俺天下第一好哥哥！俺要吃肉，吃紅燒肉！”

“打住，那東西俺可買不起，不過爛肉面應(yīng)該沒事，再捎點下水給娘帶回去嘗嘗，她最近做女工也苦。”

“好嘞，哥，等俺學(xué)成做了技術(shù)工，給哥和俺娘買米買肉！天天吃爛肉面！”

樹葉黃了便凋謝，凋謝又長出綠枝，綠枝又泛黃，黃了就凋謝，凋謝了……

哈哈，作者我也不知道綠了黃，黃了綠幾回了。

小伙子依然還是留著辮子，之前散開了但現(xiàn)在又得扎起，說是能保命。

他自然做了技術(shù)工，神采奕奕，精神也好了很多，回了碼頭準(zhǔn)備做修船的工，卻不見那高大的背影，直到有人說他們在鎮(zhèn)子中央見著過他……

“哥？哥！哥……”

年齡稍大的青年沒了神采，眼神空洞，脖子和手上拷著木板，身旁還有兩個穿著短衫架著刀的大漢押著，路兩旁的人指指點點，青年混在人群中聽著，思索著。

“是那家的嗎？怎么了？”

“說是陳家大兒子中邪，久醫(yī)不起，算了一卦，說是有人動手腳，最后說他家眼紅陳家的地，咒他們家大公子，逮著了要剮頭啊……”

“不可能啊，他家兩個兒子，大的連字都認(rèn)不全，小的跑外面務(wù)工了，咋滴還能咒?。俊?/p>

“陳家的事你少管，他們家二公子……聽說是給洋鬼子當(dāng)翻譯的，大公子又是穿靴子的，他說是什么就是什么……”

“可惜嘍，沒人給那老婦盡孝啊?！?/p>

“什么呀，他家老太太隔天夜里就上吊了……眼都沒合上啊?！?/p>

青年不想再聽了，或者說，他已經(jīng)聽夠了……

“求你了，行行好，放了俺哥吧！”

“這事咱也不好辦，咱也只是小嘍啰，大公子說什么咱就只能這么做?！?/p>

“俺，俺是技術(shù)工，俺有些錢……”

“沒法子，沒法子，俺知道你們冤，俺也沒法子！”

“俺……俺有法子！”

……

第二天，臺上的青年在人群中看見了臺下失魂落魄的青年，苦苦一笑，不免又挺起了胸膛，像個男子漢一樣，就像好多年前一樣。

青年佝僂著背，只能在人群里淚眼婆娑，捂著眼不忍對上那神采奕奕的眼。

“俺行得正，做得正，俺是大丈夫！是男子漢！娘！俺來陪您了！”

“午時已到！”

噗通——

鮮紅的水浸染了整塊木板，一滴一滴地往黃土上滲，一滴一滴地打在青年的胸口……

“啊?。。。。　?/p>

樹葉黃了便凋謝，凋謝又長出綠枝，綠枝又泛黃，黃了就凋謝，凋謝了……

今天是陳家老太爺大壽的日子，還有幾個鷹鉤鼻在場慶祝，穿著靴子的大公子和講著洋文小公子也拿著酒杯祝老太爺大壽。

乓——乓——乓——

老太爺、大公子和小公子倒在血泊中，就連那幾個鷹鉤鼻也負(fù)了傷，叫喚著圣母瑪利亞集結(jié)著憲兵。

青年站在土坡上，他的頭發(fā)早已散開，雜亂地壓在帽子底下，眼睛神采奕奕，如獵鷹般死死盯著陳家大宅，血絲爬滿了眼窩。

“報仇了？”

“沒報?！?/p>

“還有仇人？”

“有！三個！”

“走哪條路去報仇？”

“第八條路！”

青年收拾好槍，和女人轉(zhuǎn)身離去，背影在月光下顯得寬大無比。

“我記得你好像說過你有個兄弟？”

“很久以前了，別人說俺們長得很像，”男人頓了頓，“對了，俺學(xué)過字……”

“俺叫周方暉?！?/p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