威海國際會議中心的水晶吊燈將宴會廳照得如同白晝。佴婻站在香檳塔旁,指尖輕輕摩挲著高腳杯細長的杯柄。她今天穿了件墨綠色絲絨禮服,反戴著黑色鴨舌帽,在三白眼上涂了層淡淡的珠光眼影——這是她參加商業(yè)酒會的標準裝扮,既不過分張揚,又讓人過目難忘。
"佴總,久仰大名。"一個油頭粉面的中年男人湊過來,酒氣撲面而來,"我是威海港務局的趙處長,很早之前就想認識您了。"
佴婻禮貌地舉杯示意:"趙處長好。"
"來來來,我敬您三杯!"趙處長已經(jīng)喝得滿臉通紅,不由分說地往佴婻杯里倒?jié)M白酒,"第一杯祝佴氏集團蒸蒸日上!"
佴婻抿了一小口,對方卻已經(jīng)仰頭干杯,不依不饒地盯著她的杯子:"佴總這是不給我面子???"
周圍幾個男人跟著起哄。佴婻知道這種場合的規(guī)矩——作為全場最年輕的女性高管,她要么乖乖喝到爛醉如泥,要么就被貼上"不懂事"的標簽。她深吸一口氣,準備一口氣干掉杯中酒時,一只骨節(jié)分明的手突然從旁邊伸來,奪走了她的酒杯。
"趙處長是吧?久違。"龍肆不知何時出現(xiàn)在她身側,金發(fā)在燈光下閃著耀眼的光澤,"我替我太太喝。"
不等對方反應,龍肆已經(jīng)連干三杯。他將空杯倒扣在托盤上,發(fā)出清脆的碰撞聲:"滿意了?"
趙處長臉色變了變:"龍少爺和傳聞中不太一樣啊,這么護著夫人?”
"護?"龍肆嗤笑一聲,突然攬住佴婻的腰,"我這是怕她喝醉了,回去后沒人伺候我。"
他手掌的溫度透過薄薄的衣料傳來,佴婻身體微微僵硬。自從那晚龍肆高燒后,兩人已經(jīng)一周沒見面——她忙著查賬,他則不知所蹤。沒想到再次相遇是在這種場合。
"龍少爺說笑了。"佴婻試圖掙脫,卻被摟得更緊,"我們..."
"我們什么?"龍肆低頭在她耳邊輕語,熱氣噴在耳垂上,"別忘了你答應配合我調(diào)查。"
他的聲音只有她能聽見,旁人看來卻像是新婚夫妻的耳鬢廝磨。趙處長尷尬地咳嗽兩聲,帶著那群人灰溜溜地走了。
"你怎么在這?"佴婻壓低聲音問。
龍肆松開手,從侍應生托盤上取了杯威士忌:"我爸逼我來的。"他晃了晃酒杯,"聽說今晚安康藥業(yè)的人也會到場。"
佴婻眼睛微微瞇起:"梵栩?"
"不止。"龍肆的目光掃過人群,"安昇親自來了?!?/p>
順著他的視線,佴婻看到宴會廳另一端,一個六十多歲的男人正在和幾位官員交談。安昇比照片上看起來更加儒雅,銀灰色西裝三件套,金絲眼鏡后的眼睛含著溫和的笑意,完全看不出是會給病人過量用藥的庸醫(yī)。
"我過去打個招呼。"佴婻低頭整理了下衣領。
龍肆突然抓住她的手腕:"等等。"他從口袋里掏出個小巧的耳釘,"戴著這個。"
佴婻接過耳釘,發(fā)現(xiàn)是個微型錄音設備:"你什么時候準備的?"
"王戈搞來的。"龍肆幫她戴上,手指不經(jīng)意擦過她的耳垂,"別打草驚蛇,安昇那老東西沒表面那么簡單?!?/p>
他的指尖帶著薄繭,觸感粗糙又溫暖。佴婻不由自主地想起高燒那晚兩人跌在水床上的情景,耳根微微發(fā)熱。
"好,我知道分寸。"她轉身走向安昇所在的人群。
半小時后,佴婻成功混入了安昇的談話圈。老醫(yī)生談吐不凡,從醫(yī)藥改革談到港口經(jīng)濟,絲毫看不出破綻。直到有人提起精神疾病治療,佴婻敏銳地注意到他無名指輕微抽搐了一下。
"說到這個,"佴婻故作隨意地插話,"我有個表妹前陣子在安康醫(yī)院治療,效果很好呢。"
安昇戴著六邊形黑框眼鏡,鏡片后的目光閃爍:"哦?患者叫什么名字?我查查病歷。"
"方好。"
宴會廳的嘈雜聲仿佛瞬間遠去。安昇手中的酒杯微微傾斜,紅酒差點灑在他的定制西裝上。他很快恢復鎮(zhèn)定:"抱歉,對于這個名字...我沒什么印象。”
"真奇怪。"佴婻抿了口香檳,"她說過她的主治醫(yī)師就是安院長您啊?!?/p>
安昇掏出手機看了眼:"不好意思失陪一下,我這里有個緊急電話。"
佴婻注視著他匆匆離去的背影,摸了摸耳垂上的錄音器——這段對話很有價值。她轉身想找龍肆,卻發(fā)現(xiàn)他正被幾個名媛圍著,其中一個甚至大膽地把手放在他手臂上。
莫名的不悅涌上心頭。佴婻走向洗手間,用冷水拍了拍發(fā)燙的臉頰。鏡中的自己眼中有種陌生的情緒,她皺了皺眉,掏出黑利群點燃。
"公共場所禁止吸煙。"
龍肆的聲音突然在身后響起。佴婻從鏡子里看到他靠在門框上,金發(fā)在頂燈下像團燃燒的火焰。
"這里是女士洗手間。"她吐出一圈圈完美的煙霧。
"清場了。"龍肆走進來,順手把"清潔中"的牌子掛在門外,"吶,錄音我聽聽。"
佴婻取下耳釘遞給他。龍肆播放錄音時,眉頭越皺越緊,幾乎擰成了一團球:"他在撒謊。方好入院時第一個見的就是他。"
"這說明不了什么。"佴婻掐滅煙蒂,"我們需要更直接的證據(jù)。"
龍肆突然伸手撫上她的臉頰,佴婻呼吸一滯。
"別動。"他輕輕取下她睫毛上的一粒彩屑,"你今天的眼妝...很特別。"
兩人距離近得能數(shù)清對方的睫毛。佴婻聞到他身上淡淡的萬寶路煙味,混合著宴會廳沾染的酒香,莫名地令人眩暈。
"龍少爺不去陪那些美女,跑來女廁找我干什么?"她向后退了一步。
龍肆勾起嘴角,調(diào)侃道:"怎么,你吃醋了?"
"做夢。"佴婻推開他,"我得去找梵栩套套話。"
回到宴會廳,梵栩正在和趙處長低聲交談??吹劫R走近,兩人立刻噤聲。
"佴總。"梵栩了推眼鏡,"我正好有事找您。港口項目那筆兩千萬的尾款..."
"財務問題明天辦公室談。"佴婻微笑,"今晚只喝酒。"
她示意侍應生倒酒,故意把話題往安康藥業(yè)引。幾輪下來,趙處長已經(jīng)喝得舌頭打結,梵栩也面色泛紅。
"佴總知道嗎?"趙處長大著舌頭說,"安康馬上要上市了...那款新藥...叫什么來著..."
"Lumateperone。"梵栩接話,"治療精神分裂的進口藥,臨床效果..."
"特別好!"趙處長拍桌,"我小姨子吃了立馬見效!"
佴婻心中一動:"這么神奇的藥,應該很貴吧?"
"貴?"趙處長神秘地壓低聲音,"成本價才..."
梵栩突然咳嗽起來:"趙處長喝多了。"他強硬地扶起醉醺醺的處長,"我送您回去。"
佴婻目送兩人離開,轉身尋找龍肆,卻發(fā)現(xiàn)他正和安昇站在露臺上交談。她悄悄靠近,躲在窗簾后偷聽。
"...已經(jīng)處理干凈了。"安昇的聲音帶著壓抑的怒意,"你不該來這里。"
"為什么?怕我認出你的合作伙伴?"龍肆冷笑,"那個穿藍條紋襯衫的日本人,是三菱制藥的山本吧?"
"你!"安昇突然壓低聲音,"別忘了方好是怎么死的。如果你再追查下去..."
"怎樣?"龍肆的聲音危險地低沉,"也給我注射過量氟哌啶醇?"
安昇沒有回答。片刻后,露臺門被猛地推開,老醫(yī)生怒氣沖沖地走了。佴婻正要現(xiàn)身,突然被人從背后捂住嘴拖進了隔壁休息室。
"噓,是我。"龍肆松開手,"安昇那老東西發(fā)現(xiàn)你了。"
佴婻這才注意到休息室的窗簾在微微晃動——有人剛剛從這里離開。”
"他聽到我們的談話了?"
"不重要。"龍肆煩躁地扯開領帶,"我確認了一件事——方好確實是被謀殺的?!?/p>
佴婻心頭一緊:"那個日本人..."
"三菱制藥中國區(qū)總裁山本健一。"龍肆掏出手機,調(diào)出一張照片,"方好死前一周,拍到他秘密會見安昇和梵栩。"
照片上三人站在某酒店門口,梵栩手中提著個銀色金屬箱。佴婻放大圖片,隱約看到箱子上印著"LMT-臨床試驗專用"的字樣。
"Lumateperone..."她輕聲說,"這是一種還在試驗階段的新藥。"
龍肆眼神陰郁:"方好成了他們的試藥小白鼠。"
宴會廳的喧鬧聲透過門縫傳來,與休息室內(nèi)的沉重氣氛形成鮮明對比。佴婻突然感到一陣眩暈,扶住沙發(fā)才沒跌倒。
"你喝太多了。"龍肆皺眉,"我送你回去。"
"不用,我叫司機..."
"我說,我送你回去。"龍肆不由分說地攬住她的腰,"順便看看三樓那個房間。"
夜風帶著海腥味吹進車窗。佴婻靠在布加迪副駕上,看著路燈在龍肆輪廓分明的側臉上投下變幻的光影。他開車時很專注,下顎線繃得緊緊的,完全不像平時吊兒郎當?shù)哪印?/p>
"為什么幫我擋酒?"佴婻突然問。
龍肆手指在方向盤上敲了敲:"禮尚往來。你照顧過高燒的我?!?/p>
"就這?"
"不然呢?"他瞥了她一眼,"難道你以為我喜歡你?"
佴婻嗤笑一聲,轉頭看向窗外。酒精在血液里流淌,讓思緒變得遲緩而誠實。她確實有那么一瞬間,在龍肆為她擋酒時,心跳漏了半拍。
車子駛入佴家別墅的車庫。龍肆熄火后沒有立即下車,而是轉向佴婻:"你恐高?"
"什么?"
"剛才在酒店露臺,你靠近欄桿時手指在發(fā)抖。"龍肆觀察得很仔細,"哈佛高材生也有弱點?"
佴婻沒想到他會注意到這個。十歲那年,她曾在三樓那個房間外的陽臺上差點墜樓,從此留下恐高的毛病。這件事連她父母都不知道。
"喝多了手抖而已。"她推開車門,"不是說要看三樓嗎?"
別墅里靜悄悄的,管家和傭人早已休息。兩人輕手輕腳地爬上樓梯,來到三樓走廊盡頭。那扇黃銅把手的門依然緊鎖,門縫里透出一絲若有若無的霉味。
龍肆從口袋里掏出兩根細鐵絲:"讓開點。"
佴婻挑眉:"龍少爺還有這手藝?"
"高中時經(jīng)常翹課。"龍肆專注地擺弄鎖孔,"有次被關禁閉,就學會了..."
鎖舌彈開的聲音在寂靜中格外清晰。龍肆緩緩推開門,一股混合著霉味和古怪藥味的空氣撲面而來。佴婻按下墻上的開關,燈卻沒亮。
"手機照明。"她低聲說。
兩道光線刺破黑暗,照亮了房間內(nèi)的景象——這是個標準的臥室,但所有家具都蒙著白布,地上積了厚厚一層灰。最引人注目的是墻上密密麻麻的刻痕,有些已經(jīng)發(fā)黑,像是干涸的血跡。
"這是..."龍肆的光束停在一處刻痕上,"數(shù)字?"
佴婻走近查看。墻面上刻著一串串六位數(shù)字,有些被反復描摹加深,有些則被胡亂劃掉。在數(shù)字下方,有幾道深深的抓痕,指甲碎片還嵌在墻縫里。
"像是某種密碼。"她用手指丈量刻痕的深度,"用指甲刻的,很用力..."
龍肆的光束突然轉向床頭柜。上面放著一個相框,玻璃已經(jīng)碎裂。佴婻拂去灰塵,照片上是年輕的佴老爺子抱著個小女孩站在海邊——那女孩約莫七八歲,穿著紅色連衣裙,笑容燦爛。
"這是...我?"佴婻困惑地皺眉,"但我不記得拍過這張照片。"
她翻開相框背面,發(fā)黃的相紙上寫著日期:2003.7.15。佴婻心頭一震——2003年夏天,她因為肺炎住院三個月,怎么可能出現(xiàn)在海邊?
"有人冒充你?"龍肆也意識到不對勁。
佴婻正要回答,樓下突然傳來腳步聲。兩人迅速熄滅手機燈光,屏息靜氣。腳步聲在三樓樓梯口停住了,接著是管家老陳的聲音:"少奶奶?是您在上面嗎?"
佴婻捏了捏龍肆的手示意別出聲。老陳等了一會,似乎嘟囔了句"聽錯了",腳步聲漸漸遠去。
"明天再來。"佴婻低聲說,"先離開這里。"
回到二樓婚房,佴婻立刻打開電腦查詢2003年佴家的行程記錄。龍肆倒了杯威士忌遞給她:"發(fā)現(xiàn)什么了?"
"2003年7月,我們?nèi)覒撛谌鹗俊?佴婻調(diào)出一張老照片,"看,這是我在日內(nèi)瓦湖邊的照片,同一天拍的。"
兩張照片的日期完全相同,但地點相隔萬里。龍肆對比著照片:"所以別墅三樓房間里的是..."
"我不知道。"佴婻揉了揉太陽穴,"但肯定和方好的死有關。"
她突然想起什么,從包里翻出方好的手機。在加密相冊里,果然有一張三樓房間的近距離照片——墻上的數(shù)字被特意放大,最上方刻著"714257"這組數(shù)字。
"這串數(shù)字很關鍵。"龍肆記在手機上,"方好特意拍下來...”
佴婻突然感到一陣天旋地轉,酒杯從手中滑落。龍肆眼疾手快地接住,卻發(fā)現(xiàn)她已經(jīng)閉上眼睛,身體向前傾倒。
"佴婻!"
她最后的感覺是落入一個溫暖的懷抱,以及龍肆身上混合著酒精和煙草的氣息。意識陷入黑暗前,她聽見他焦急地呼喚她的名字,不是"佴總",不是"龍?zhí)?,而是簡簡單單的"佴婻"...
再次醒來時,佴婻發(fā)現(xiàn)自己躺在婚房的大床上,額頭上敷著冰毛巾。窗外已是深夜,床頭燈調(diào)到了最暗。龍肆靠在旁邊的單人沙發(fā)里睡著了,金發(fā)亂糟糟地支棱著,手里還攥著她的手機。
佴婻輕輕起身,發(fā)現(xiàn)身上換成了睡衣。她臉一熱,隨即注意到床頭柜上擺著幾瓶藥和一張紙條:「醫(yī)生說是酒精中毒,醒了吃藥。熱水在保溫杯里?!埶痢?/p>
字跡意外地工整有力,與龍肆張揚的性格截然不同。佴婻拿起藥瓶,發(fā)現(xiàn)是解酒藥和護胃藥,正是她平時常吃的牌子。
她看向熟睡中的龍肆,胸口涌起一種陌生的暖流。月光透過窗簾縫隙灑在他臉上,勾勒出鋒利的輪廓。此刻的他看起來不像那個囂張跋扈的紈绔子弟,倒像一個疲憊的大男人。
佴婻輕手輕腳地下床,拿了條毯子蓋在他身上。就在她俯身的瞬間,龍肆突然睜開眼睛,兩人四目相對,呼吸交融。
"你..."他的聲音因剛睡醒而沙啞,"好點了嗎?"
佴婻僵在原地,能清晰地數(shù)清他睫毛的根數(shù)。某種無形的引力拉扯著她,讓她無法移開視線。龍肆的目光從她的眼睛滑到嘴唇,喉結上下滾動了一下。
手機鈴聲突兀地響起,打破了這一刻的魔咒。佴婻慌忙后退,接通電話。
"佴總!"助理小林的聲音充滿驚恐,"財務部著火了!"