北極圈內的風雪像千萬把玻璃刀切割著視線，**月第三次調整沖鋒衣領口的GoPro，鏡頭里除了翻卷的雪霧什么也拍不到。特羅姆瑟的極光觀測APP在十分鐘前發(fā)出紅色預警，持續(xù)72小時的暴風雪讓所有專業(yè)攝影師都撤回了城里，此刻整座山頭恐怕只剩她一個活物。

"再等二十分鐘。"她對著空氣說話，呵出的白霧在睫毛上結出細碎的冰晶。三腳架早已凍得粘手，金屬關節(jié)發(fā)出不堪重負的呻吟。這座半山腰的廢棄觀測站是她去年偶然發(fā)現(xiàn)的秘密機位，從銹蝕的鐵欄桿間隙望出去，能俯瞰整個被冰雪覆蓋的峽灣。

手機突然震動，是第五個未接來電。工作室助理小林的名字在屏幕上閃爍，緊接著跳出一條短信：【青月姐！諾華集團的人說要親自見你才肯簽合同，他們明天就要飛東京了！】

**月將手機塞回防水袋，指甲在鋁制保溫杯上敲出急促的節(jié)奏。那本該是她攝影生涯的轉折點——全球最大出版集團的極光攝影集合約。但此刻占據(jù)腦海的卻是昨晚那個荒誕的夢：蒼白的男人站在冰川裂隙邊緣，左手腕內側的月牙胎記正往下滴血。

風雪突然加劇，觀測站年久失修的金屬頂棚發(fā)出令人牙酸的聲響。**月決定放棄等待，開始收拾裝備。當她彎腰去取卡在冰縫里的濾鏡包時，余光突然瞥見墻角蜷縮著一團不自然的凸起。

那是個幾乎被積雪完全掩埋的人形。

"見鬼！"防滑靴在結冰的地面上打滑，她踉蹌著撲到那團黑影前。手套拂開積雪，露出一張青白如大理石的亞洲男性面孔。男人看起來三十歲上下，濃黑的眉毛上掛著細密的冰晶，薄唇呈現(xiàn)可怕的藍紫色。他穿著專業(yè)級極地羽絨服，但拉鏈只拉到胸口，仿佛在昏迷前曾試圖散熱。

**月扯開他的衣領將耳朵貼在裸露的胸膛上，心跳微弱得像被厚雪覆蓋的枯枝。她突然注意到對方左手指尖發(fā)黑，這是嚴重凍傷的征兆。

"醒醒！你能聽見嗎？"她拍打男人的臉頰，觸感像在拍打冷藏室的凍肉。沒有反應。

急救培訓的本能接管了意識。**月用瑞士軍刀割開男人凍硬的衣領，從自己保溫杯倒出最后一口溫水灌進他嘴里。溫水順著對方嘴角流下，在胡茬上瞬間凝結成冰。她咒罵著扯下自己的羊毛圍巾，裹住男人已經泛紫的雙手。

"堅持住..."她哆嗦著從急救包取出加熱貼，塞進對方腋下時，注意到他左手腕內側有道月牙形的淡褐色胎記——和她自己手腕上的形狀幾乎一模一樣。這個發(fā)現(xiàn)讓她動作停滯了兩秒。

衛(wèi)星電話的按鍵在手套操作下格外笨拙。當救援隊確認至少需要一小時才能抵達時，**月瞥見男人背包里露出的筆記本一角。皮質封面燙金印著"S.XIE"的縮寫，內頁密密麻麻寫滿經緯度坐標和氣象數(shù)據(jù)。最新一頁的日期正是今天，潦草的英文寫著："明天18:23，她會來救我"，后面畫著個箭頭指向這座觀測站的簡筆畫，甚至標注了她此刻站立的位置。

**月后背竄過一道刺骨的寒意。這些坐標她太熟悉了——過去三年自己拍攝極光的全部地點，甚至包括那些從未公開過的秘密機位。有些坐標精確到令人毛骨悚然，比如去年在冰島內陸高地那個只有當?shù)叵驅Р胖赖臏厝c。

筆記本最后夾著張過塑的照片：冰島黑沙灘上，一個穿藍白漸變沖鋒衣的背影正在調整三腳架。照片邊緣的日期顯示拍攝于三年前，但**月瞬間認出了那件衣服——她父親去世前送的生日禮物，全球唯一一件定制款，左袖口還縫著她名字的縮寫。

懷里的男人突然劇烈咳嗽，噴出的血點像紅梅綻放在雪地上。他睜開眼的瞬間，**月看見他虹膜里浮動的極光綠，恍惚聽見他用中文說："這次...終于趕上了..."聲音沙啞得像砂紙摩擦。

觀測站生銹的鐵門在狂風中轟然閉合，將兩人鎖進與世隔絕的冰雪牢籠。應急燈突然熄滅，黑暗中有冰冷的手指握住了她的手腕，準確無誤地按在她從未示人的月牙胎記上。

"江...青月..."男人每個音節(jié)都帶著血沫，"我是謝嶼...我們...見過..."

她猛地抽回手，后腦勺撞在金屬支架上。黑暗中傳來衣物摩擦的窸窣聲，接著是打火機的脆響。微弱的火光照亮謝嶼慘白的臉，他不知何時坐了起來，右手舉著個銅質打火機，火焰在風中搖曳著映出他深邃的眉骨。

"三年前...東京...國際極光研討會..."他艱難地吞咽著，"你坐在...第三排...提問關于...極光與地磁暴..."

記憶碎片突然閃回。**月確實參加過那場會議，但完全不記得有這樣一個人。她警惕地后退半步，手指摸到背包里的防狼噴霧。

謝嶼似乎看穿她的想法，苦笑著松開手掌，打火機墜地的瞬間，她看見他掌心全是細密的 crescent moon 形傷口，就像被無數(shù)個月牙啃噬過。

"我有...時間感知障礙..."他靠在墻上喘息，每個詞都像從肺里擠出來的，"能看見...未來的片段...但無法...改變..."

觀測站外傳來直升機螺旋槳的轟鳴，探照燈穿透鐵窗在室內掃射。謝嶼突然抓住她的手腕，力道大得驚人。

"別去...雷克雅未克...大教堂..."他瞳孔擴散成詭異的黑色，"我在那里...看見自己...死去..."

救援人員破門而入的瞬間，謝嶼像斷線木偶般倒進她懷里。強光中**月看見他羽絨服內袋露出的藥盒，標簽上印著某種德文藥名，以及觸目驚心的紅色骷髏標志。

醫(yī)護人員抬走謝嶼時，一個皮夾從他口袋滑落。**月鬼使神差地撿起來，里面夾著張便簽紙，上面是熟悉的字跡："如果找到我的人是她，請把U盤交給她。密碼是她第一次拍極光的日期。"

便簽背面用紅筆畫了顆正在碎裂的心臟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