凌晨三點十七分,便利店的燈光突然閃爍了一下。夏冬青正在給一位顧客掃描商品,手指觸碰到一罐咖啡時,眼前的條形碼突然扭曲變形,變成了民國時期的銅錢圖案。
"先生?一共四十二元。"冬青機械地說道,努力忽略眼前的異象。但當他接過顧客遞來的鈔票時,驚恐地發(fā)現(xiàn)自己的手——那分明是一只穿著藏青色長衫的、修長蒼白的手,指甲修剪得圓潤整齊,食指上戴著一枚青玉扳指。
"先生?"顧客不耐煩地敲了敲柜臺。
冬青猛地抬頭,看到的不再是便利店的貨架,而是一排排古舊的藥柜,每個抽屜上都貼著泛黃的標簽:朱砂三錢、百年人參、鮫人淚...
"先生你沒事吧?臉色好差。"顧客的聲音忽遠忽近。
冬青死死抓住收銀臺邊緣,指節(jié)發(fā)白。他感到一陣劇烈的頭痛,仿佛有無數(shù)根針在扎刺太陽穴。藥柜最上層的一個抽屜突然自動打開,露出里面一個黑色的小布袋,袋口用紅繩系著,正詭異地蠕動著。
"十三秒。"一個熟悉的聲音在耳邊響起。
眼前的幻象突然消失,冬青又回到了現(xiàn)代化的便利店。趙吏不知何時站在了他身旁,右手按在他的肩膀上,力道大得幾乎要捏碎骨頭。
"什么...十三秒?"冬青喘著氣問道,后背的襯衫已經(jīng)被冷汗浸透。
趙吏沒有立即回答。他先幫那位一臉困惑的顧客結了賬,等自動門關上后才轉向冬青:"這次記憶碎片持續(xù)了十三秒。比昨天長了四秒。"
冬青的胃部一陣絞痛:"你是說...那些不是幻覺?"
"去休息吧。"趙吏避開他的問題,從風衣口袋里掏出一張黃符貼在收銀臺上,"我來值班。更衣室里有新送來的...安神茶。"
冬青想追問,但一陣突如其來的眩暈讓他不得不扶住柜臺。他的視野邊緣開始出現(xiàn)黑點,耳中響起奇怪的嗡鳴,像是老式留聲機卡碟的聲音。趙吏的表情變得模糊不清,嘴唇開合說著什么,但冬青只能聽到斷斷續(xù)續(xù)的詞:"...別抵抗...順其自然...地下室..."
更衣室的門在身后關上后,冬青癱倒在長椅上。鏡子里的他面色慘白,眼下掛著濃重的黑眼圈。自從上周那個裝著心臟的快遞出現(xiàn)后,他就沒睡過一個好覺。每次閉上眼睛,都會夢見自己穿著民國時期的長衫,站在某個戲樓里。
"安神茶..."冬青苦笑著看向角落的小茶幾。那里確實放著一個青花瓷杯,但里面盛著的液體濃黑如墨,表面還漂浮著幾片疑似眼球的白色物體。他決定還是渴著比較好。
長椅出奇地舒適,冬青的眼皮越來越沉。在即將入睡的瞬間,他聽到更衣室的鎖"咔嗒"一聲自動轉上了。
......
鑼鼓喧天。冬青猛地睜開眼,發(fā)現(xiàn)自己站在一個燈火通明的戲樓里。頭頂是繪著八仙過海的藻井,四周的雕花木窗全都敞開著,夜風帶著梔子花的香氣拂過臉頰。他身上果然穿著那件夢中的藏青色長衫,腰間掛著一塊溫潤的白玉佩。
"師兄怎么又走神了?"一個清脆的女聲從身后傳來。
冬青轉身,看見一個十六七歲的少女,穿著粉色的戲服,頭面還沒完全卸下,額間的花鈿在燭光下閃閃發(fā)亮。她手里捧著個紫砂壺,正往他面前的茶杯里倒水。
"我..."
"知道知道,'在下只是略感疲憊'。"少女模仿著他的語氣,眼睛彎成月牙,"您每次都這么說。趙警官在后院等您半天啦。"
冬青——或者說夢中的這個"他"——微微頷首,起身穿過嘈雜的后臺。戲子們有的在卸妝,有的在練功,看到他紛紛行禮稱"夏老板"??諝庵袕浡酆网f片的混合氣味,角落里幾個穿著西裝的男子正圍著個瘦弱的少年,強迫他吸食什么。
后院的月光格外清冷。一個穿警服的背影立在井邊,聽到腳步聲后轉過身——是年輕時的趙吏,臉上還沒有那道疤,腰間別著警棍而非手槍。
"封印又松動了一處。"趙吏壓低聲音,從懷里掏出一塊龜甲,上面刻著與便利店地下室門上一模一樣的符文,"第三次輪回了,冬青。我們時間不多了。"
夢中的冬青接過龜甲,手指劃過那些符文:"昆侖知道了嗎?"
"天女已經(jīng)..."趙吏的話戛然而止。他的瞳孔突然收縮,死死盯著冬青身后,"它來了!"
冬青感到一陣刺骨的寒意從脊背爬上來。他緩緩回頭,看到戲樓的二樓欄桿上,蹲著一個渾身漆黑的人形生物,沒有五官,只有一張裂到耳根的大嘴。它的手指細長得不正常,正輕輕敲打著欄桿,發(fā)出"咚咚"的聲響...
"咚咚咚"。
現(xiàn)實中的敲門聲將冬青驚醒。更衣室的門被拍得震天響,趙吏的聲音隔著門板傳來:"冬青!出來!有情況!"
冬青掙扎著坐起來,全身像是被卡車碾過一樣酸痛。更衣室里彌漫著一股奇怪的香味,像是檀香和血腥氣的混合。最詭異的是,鏡子前的長椅上多了一個他從未見過的紅木箱子,約莫行李箱大小,上面雕刻著精美的戲曲人物圖案。
"冬青!"趙吏的聲音變得急促。
"來了!"冬青應道,卻鬼使神差地向那個箱子伸出手。指尖觸碰到鎖扣的瞬間,一段陌生的記憶閃回——
他被綁在戲臺中央,身上穿著華麗的戲服,四周點著七七四十九盞油燈。趙吏穿著道袍,手持桃木劍,正在念誦咒語。觀眾席上坐著的...根本不是人,而是一個個模糊的黑影。最前排的"人"突然轉頭,露出和林小婉一樣的、沒有瞳孔的全黑眼睛...
箱子"啪"地自動打開,打斷了這段可怕的記憶。里面整整齊齊地疊放著一件白色戲服,領口內繡著"夏冬青"三個小字。戲服上放著一張泛黃的照片:年輕的趙吏和穿戲服的自己站在戲樓前,背后牌匾上寫著"醉仙樓"三個大字。照片底部用毛筆寫著日期:民國十四年五月初七。
更衣室的門突然被撞開。趙吏沖進來,目光立刻鎖定那個箱子,臉色瞬間變得慘白:"別碰那衣服!"
太遲了。冬青已經(jīng)拿起了戲服,布料入手冰涼絲滑,像是活物般微微蠕動。趙吏一個箭步上前,從懷中掏出張紫色符紙貼在戲服上,口中念誦著晦澀的咒語。符紙剛接觸到布料就燃燒起來,火焰卻是詭異的藍色。
"退后!"趙吏一把推開冬青。火焰中,戲服的袖子突然伸長,像白綾一樣纏住了趙吏的右臂。他手臂上的符文立刻發(fā)出刺目的紅光,與藍火交織在一起,發(fā)出"滋滋"的聲響。
冬青想幫忙,卻發(fā)現(xiàn)自己的雙腳像生了根一樣無法移動。更可怕的是,他竟不自覺地開始哼唱一段京劇唱腔,字正腔圓,仿佛練習過千百遍:
"魂歸處...三生石上舊精魂...輪回幾度...終是...一場空..."
趙吏猛地轉頭看他,眼中閃過一絲恐懼:"冬青!停下!"
戲服在火焰中化為灰燼,但那些灰燼沒有落地,而是懸浮在空中,組成一個個奇怪的符號。冬青的唱腔越來越響亮,更衣室的鏡子上開始出現(xiàn)細密的裂紋,每一道裂縫中都滲出暗紅色的液體。
趙吏咬牙扯下右臂的繃帶,露出已經(jīng)完全變成紅色的符文。他將流血的手臂按在灰燼上,大喝一聲:"封!"
一陣刺眼的白光過后,更衣室恢復了平靜。箱子消失了,只剩下地板上的一灘水漬,散發(fā)著淡淡的血腥味。冬青的嗓子火辣辣地疼,像是真的唱了一整晚的戲。
"那是什么..."他嘶啞著問道。
趙吏靠在墻上喘著粗氣,右臂的符文已經(jīng)蔓延到了脖頸,像是一張紅色的蛛網(wǎng):"你的記憶。或者說...前世的一部分。"
"前世?我真的當過戲子?"
"不全是。"趙吏艱難地站起身,"1925年,你是醉仙樓的老板,同時也是...封印的守護者。"他指了指冬青的胸口,"就像現(xiàn)在一樣。"
冬青還想追問,便利店前廳突然傳來"咣當"一聲巨響,像是貨架倒塌的聲音。兩人沖出去,被眼前的景象驚呆了——
便利店的貨架全部消失不見,取而代之的是一個完整的戲臺,上面擺著古色古香的桌椅道具。戲臺兩側的柱子上貼著褪色的對聯(lián):"一曲陽關三生夢,半堂燭影百年魂"。
最令人毛骨悚然的是,戲臺上站著一個人。他背對觀眾,穿著與箱子里一模一樣的白色戲服,頭戴七星額子,身段修長挺拔。
"師兄來晚了。"那人緩緩轉身,露出與冬青一模一樣的臉,只是眼角畫著夸張的紅色油彩,"八十三年了,我們的《離魂記》該唱最后一出了。"
趙吏已經(jīng)拔出了槍,但冬青注意到他的手在微微發(fā)抖:"你不是他。真的夏冬青在這里。"
戲臺上的"冬青"輕笑一聲,水袖一甩,露出滿是符文的手臂——與趙吏的一模一樣:"誰真誰假,師兄心里清楚。"他突然指向便利店天花板,"子時三刻到了。你看,觀眾們都等著呢。"
冬青抬頭,差點驚叫出聲。便利店的橫梁上不知何時坐滿了"人"——他們穿著不同時代的衣服,有的甚至只是一團模糊的黑影,但所有的"臉"都轉向戲臺,眼中閃爍著饑渴的光芒。
"趙吏..."冬青的聲音發(fā)抖,"這到底..."
戲臺上的"冬青"突然躍下戲臺,動作輕盈得像片羽毛。他湊到真冬青面前,近到能聞到對方身上陳舊的脂粉氣:"想起來吧,師兄。那年端午,你用血畫的符咒...趙警官用命換來的輪回..."他的手指點在冬青眉心,"第三重契約該履行了。"
一段全新的記憶如洪水般沖進冬青腦海:
1944年的雨夜,便利店的舊址——那時還是家當鋪。他渾身是血地趴在柜臺上,用毛筆蘸著自己的血在一張古怪的契約上書寫。門外槍聲不斷,幾個日本軍官正試圖破門而入。趙吏——穿著民國警服但右臂已經(jīng)布滿符文——守在門口,手中的槍冒著煙。契約上的文字開始發(fā)光,當鋪的地下室傳來野獸般的咆哮...
"不!"冬青抱著頭跪倒在地,記憶的洪流太過強烈,鼻腔涌出溫熱的鮮血。
趙吏的槍響了。銀色子彈穿過戲服"冬青"的胸口,卻沒有血流出來,只有無數(shù)細小的紙屑從彈孔中飄散。
"晚了,擺渡人。"戲服"冬青"的身影開始變淡,"契約已經(jīng)開始履行。這次輪回,你們誰也逃不掉..."他的目光落在冬青身上,"特別是你,師兄。便利店需要它的主人回來..."
隨著最后一個字落下,戲臺、觀眾和那個詭異的"冬青"全部消失了。便利店的貨架重新出現(xiàn),仿佛一切都沒發(fā)生過。只有地板上散落的幾片紙錢,證明剛才的景象并非幻覺。
冬青抹去鼻血,發(fā)現(xiàn)趙吏正用一種復雜的眼神看著自己:"三重契約...是什么意思?"
趙吏沉默了很久,最終只是搖搖頭:"等天亮后,我們去地下室。"他指了指冬青的胸口,"有些記憶...現(xiàn)在覺醒還太早。"
便利店的燈光突然全部熄滅。在絕對的黑暗中,冬青清晰地聽到耳邊有人唱起了《離魂記》的最后一句:
"三更夢醒...原是...戲中人..."