洪武二十八年的燕京城春寒猶峭，校場卻已騰起烈烈熱氣。朱棣挽弓如滿月，箭矢破空聲驚飛檐角寒鴉，玄甲在晨光里泛著霜色。

“王爺這臂力，怕是能射下南飛雁！”朱能話音未落，朱棣忽然收弓，目光穿過操練的士卒，落在看臺上倚著朱欄的身影上。楚楚正將剛煎好的藥汁倒入陶碗，白瓷碗沿還凝著細小的水珠，蒸騰的熱氣模糊了她鬢邊新插的山茶花。

馬蹄聲由遠及近，朱棣翻身下馬時帶起一陣勁風，驚得藥碗里的藥汁輕晃?！安皇钦f等我回府再煎？”他伸手去接藥碗，卻在觸到她指尖時頓住——那上面還留著被藥罐燙出的紅痕。

楚楚將藥碗塞進他掌心，轉(zhuǎn)身要去取汗巾，卻被他從身后攬住腰肢。溫熱的呼吸掃過耳畔：“有你這味藥，什么頑疾都不怕！”說著便要低頭去看她的手，卻被她笑著躲開。

“王爺?shù)膫艅偤?，莫要再動了氣血?！彼D(zhuǎn)身時發(fā)間的銀步搖輕響，掏出帕子替他擦拭額角薄汗，“方才那箭射得偏了些，左肩還疼吧？”指尖還未觸到他肩頭，手腕已被他扣住。

朱棣將她抵在朱漆廊柱上，藥碗里的熱氣氤氳在兩人之間?！罢f我箭術退步？”他故意板起臉，卻掩不住眼底笑意，“看來本王得找個良辰吉日，與王妃比試一番。”

“比就比！”楚楚仰頭迎上他的目光，發(fā)間山茶花的香氣混著藥味縈繞鼻尖，“輸了的人，要陪我去景山看小天池?！?/p>

楚楚話音剛落，朱棣握著空藥碗的指節(jié)泛白，眼神寥落，怔怔地發(fā)呆。

“在想什么？”楚楚踮腳取下他披風上沾著的箭羽，發(fā)間茉莉香混著藥味撲面而來。朱棣反手扣住她手腕，觸到她掌心因常年煎藥磨出的薄繭，喉間突然發(fā)緊。他想起病中迷糊時她哼著江南小調(diào)的溫柔，而自己竟從未帶她看過北平真正的春天。

“不用等你贏。”朱棣將她輕輕攬入懷中，“明天就陪你去，以后你想去哪，我都陪你去！”他的聲音帶著不易察覺的沙啞，卻把承諾說得無比堅定。

楚楚愣了愣，隨即笑著環(huán)住他的腰：“堂堂燕王殿下，竟把玩笑話當了真？”指尖撫過他鎧甲上的螭紋，卻觸到他驟然繃緊的脊背。抬頭撞見他眼底翻涌的愧疚，到嘴邊的調(diào)侃突然化作嘆息：“只要你平安，比什么都好。”

夕陽的余暉透過廊下的竹簾，在兩人交疊的影子上鍍了層金邊。朱棣忽然彎腰將她打橫抱起，驚得她輕呼出聲?！斑@次換我聽你的?！彼~步走去，聲音低沉卻不容置疑，“明日起，北平的每一處春光，都要與你共賞?！?/p>

次日清晨，朱棣特意卸下戰(zhàn)甲，換了身藏青云錦長衫，腰間只系了條楚楚親手繡的銀杏紋絳帶。兩人避開侍衛(wèi)隨從，從王府側門悄然出了城。北平的春日裹著料峭寒意，楚楚呵出的白氣在陽光下凝成薄霧，朱棣見狀便將她的手往袖中帶了帶，溫熱掌心將她整只手都攏住。

石階上的苔痕還凝著晨露，朱棣與楚楚相攜登上最后一級，豁然展開的景致讓兩人同時屏息。小天池靜臥群山環(huán)抱間，宛如嵌在青玉盤里的明珠，天光云影盡數(shù)揉碎在澄澈水面，時而被游魚輕攪，泛起萬千金箔般的漣漪。遠處層巒疊翠，峰巔薄霧繚繞，恍若仙人遺落的紗帳，隨著山風徐徐舒展。

“竟比畫還美。”楚楚忍不住向前幾步，裙裾掃過沾滿草屑的山石。湖面倒映著碧空如洗，偶有白鷺掠過，在水面劃出細長的銀線。池邊遍布著形態(tài)各異的怪石，有的如老翁垂釣，有的似靈龜探首，石縫間還生長著虬曲的古松，松針上墜著晶瑩的水珠，在陽光下折射出細碎的虹光。

忽然，灌木叢中傳來窸窣響動。一只雪色小兔子驚慌竄出，三瓣嘴急促翕動，紅寶石般的眼睛蒙著層水霧，后腿上赫然染著血痕。楚楚立刻蹲下身子，將顫抖的小兔捧入懷中，細軟絨毛蹭過她手腕，觸感比天池邊的云絮還要輕柔。“莫怕莫怕。”她解下絲絳為它包扎，發(fā)間茉莉香混著草葉氣息，驚得小兔子輕輕打了個噴嚏。

朱棣鋪開狐皮軟墊，將食盒里的桂花蜜糕擺成小巧的圈。抬眼時，正見陽光斜斜掠過湖面，在楚楚側臉上鍍了層柔光，發(fā)間山茶花與粼粼波光相映，美得驚心動魄。“你看。”他指著湖心輕聲道，只見薄霧漸散，露出水底縱橫交錯的枯枝，竟似一幅天然水墨，“這池水倒像是把整個春天都藏住了。”

小兔子忽然掙脫束縛，蹦跳著撲向池邊綻放的野水仙。楚楚追過去時，驚起一群紅羽翠尾的雀鳥，撲棱棱掠過水面，驚起的水花沾在她裙角，倒比珍珠更清亮。朱棣笑著伸手將她拉回，掌心的溫度比春日暖陽更熨帖：“當心滑倒?！眱扇讼嘁暥?，身后小天池的漣漪層層蕩開，將漫山春色都揉成了溫柔的碎影。

朱棣攬著楚楚在毛氈上坐下，指尖不經(jīng)意勾住她垂落的發(fā)尾，輕輕繞了個圈。山風掠過湖面，將她鬢邊碎發(fā)吹得凌亂，他順勢傾身向前，溫熱的呼吸掃過她泛紅的耳尖，帶著笑意將發(fā)絲別到耳后：“春光都不及你好看?！?/p>

話音未落，懷中的小兔子忽然用毛茸茸的腦袋頂開兩人相扣的手，紅眼睛滴溜溜轉(zhuǎn)著，三瓣嘴咬住朱棣的袖口輕輕拖拽。楚楚被逗得直笑，伸手將兔子抱進懷里，柔軟的絨毛蹭過她手腕：“看來有人吃醋了?！?/p>

朱棣順勢將她摟得更緊，伸手去撓兔子的下巴：“連本王的女人都敢搶？”指尖劃過楚楚腰間時故意停頓，引得她輕顫著往他懷里縮了縮。遠處白鷺掠過水面，驚起的漣漪在陽光下泛著細碎金光，卻不及他眼底流轉(zhuǎn)的溫柔。

“你聽。”楚楚忽然坐直身子，拉著他的手貼在自己心口，“心跳聲和湖水的波紋好像合著拍子。”朱棣低頭凝視她泛著柔光的側臉，晨光落在她睫毛上，將湖面粼粼波光都映進了她眼底。他喉頭微動，俯身時帶起一陣若有似無的雪松氣息。

就在兩人鼻尖相觸的剎那，懷中的兔子突然“嗖”地竄出去，撲向池邊綻放的野水仙。猝不及防的失重讓楚楚驚呼一聲，朱棣眼疾手快將她撈回懷中，順勢翻身將她穩(wěn)穩(wěn)護在身下。毛氈陷出柔軟的弧度，遠處小天池的風裹著花香涌來，他低頭吻住她的瞬間，聽見彼此交織的心跳震碎了滿池春光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