燕兮一路向著綿憶的房間走去，秋日的暖陽灑在身上，令她感到一陣難以言喻的舒暢。腳步也隨之輕快起來，推開門時，卻見綿憶正端坐在桌前，認(rèn)真地練習(xí)寫字。那一瞬間，他專注的側(cè)影仿佛與記憶中的永琪重疊起來。都說父子二人長相酷似，可此刻才真正感受到血脈相連的奇妙。想著想著，燕兮的眼眶不禁濕潤了。察覺到門口的動靜，綿憶放下筆，一本正經(jīng)地站起身來，活脫一個小大人模樣。他邁步走到燕兮面前，故意用調(diào)侃的語氣說道：“啰嗦老太婆，你怎么哭了？該不會是想我了吧？”話音未落，他自己的聲音卻已微微哽咽。燕兮嘴角輕揚，抬手擦拭眼角的淚痕，嘴上卻依舊倔強：“我那是……那是砂子進(jìn)了眼睛！”

綿憶飛奔過來，張開雙臂一把抱住了她：“阿娘！我好想你啊！”燕兮緩緩蹲下身，臉頰輕輕貼上兒子的小臉，聲音溫柔卻又帶著幾分嗔怪：“我也很想你，臭小子。”話語間滿溢著思念與深深的慈愛。當(dāng)她將兒子抱起時，卻不禁微皺了下眉：“這臭小子，倒是重了不少！”綿憶依偎在母親的胸膛，嘴上卻不饒人地反擊：“老太婆，分明是你變瘦了，身上骨頭都硌人！”

燕兮一笑抱著兒子邁進(jìn)門檻，緩步走到書桌前，輕輕將綿憶放下。她目光一掃，看見紙上稚嫩卻工整的字跡，不由得輕聲念了出來：“君不見，黃河之水天上來，奔流到海不復(fù)回。君不見，高堂明鏡悲白發(fā)；朝如青絲暮成雪！——李白的《將進(jìn)酒》？”她的語調(diào)里帶著幾分意外和欣賞。綿憶甜甜地應(yīng)了一聲：“嗯?！毖噘庵讣廨p點桌面，唇角微揚，眉眼間透出些許促狹：“字寫得不錯，有點意思了。不過，”她稍作停頓，語氣中多了分好奇與責(zé)備，“你為何用的是顏體？而不是我教你的黃庭堅字體呢？”她的聲音柔和，卻帶著一絲疑問。

綿憶毫不掩飾地說道：“是阿瑪親自教的，他用的就是顏體字?！毖噘膺@才如夢初醒，她凝視著綿憶，緩緩問道：“那……你知道你阿瑪為什么偏要寫顏體字，還教你練這種字體嗎？”綿憶輕輕點了點頭，稚嫩的嗓音帶著幾分認(rèn)真：“阿瑪說，顏真卿為人忠烈，是個有風(fēng)骨的人?！彼穆曇綦m小，卻透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堅定，仿佛那些話語早已深深鐫刻在她的心底。

燕兮輕輕撫摸著兒子的臉，眉眼間滿是欣慰，唇角微揚：“臭小子，你還真聰明！”綿憶聞言，毫不掩飾地咧嘴一笑，那笑容里帶著幾分得意。然而，燕兮的眉頭卻很快又微微蹙起，疑惑再次浮上心頭：“不過……為什么偏偏選了李白的詩詞？” 綿憶歪了歪頭，眼中閃過一絲向往，語氣中透著篤定：“李白的詩靈動飄逸，我實話實說吧，我不喜歡宮里這些條條框框的生活，總覺得憋得慌。更想念我們在云南的日子，無拘無束，自由自在?！彼穆曇魸u漸低了些，像是在回憶，“而李白那種灑脫不羈的性子，正是我所向往的。”燕兮默然片刻，隨后貼近綿憶的耳邊，壓低聲音道：“其實，我也懷念那個時候。只有咱們母子二人，雖清苦，卻也自在。那時懸壺濟世、治病救人，心無旁騖，何等暢快！如今被這重重規(guī)矩束縛著，真是渾身不得勁兒啊……”她的話語輕柔，卻蘊藏著深深的無奈與感傷，仿佛一陣風(fēng)拂過，卻帶起漣漪無數(shù)。

燕兮深吸了一口氣，平復(fù)了下心頭的情緒，隨后輕輕拉過兒子的小手，拾起案上的毛筆，蘸滿了濃墨。她稍作凝思，手腕一轉(zhuǎn)，以灑脫不羈的草書落下一行字：“將進(jìn)酒，杯莫停，呼兒將出換美酒；與爾同消萬古愁！”字跡如行云流水般躍然紙上，透著幾分肆意與豪情。寫罷，她抬起頭，與綿憶對視一眼，目光中似有千言萬語卻無需多說。燕兮小心翼翼地拿起那張紙，在唇邊輕輕吹干墨跡，嘴角揚起一抹溫柔的笑意：“過幾天找個機會裱起來，我要日日看著才好?！本d憶聞言，乖巧地點點頭，眼中閃過一絲暖意?！昂昧?，”燕兮將紙放下，站起身來拍了拍衣擺，“不打擾你做功課了，我先走了?！彼穆曇糨p柔，卻又帶著些釋然的味道，仿佛這些簡單的字句間藏著她某種難以言喻的心緒。說完，她轉(zhuǎn)身離去，背影在夕陽余暉里顯得格外悠長。

燕兮剛邁出門坎的剎那，綿憶的聲音從身后傳來：“老太婆！那條頭糕真是好吃得緊，就是有些粘牙?！毖噘獾哪_步微微一頓，卻并未回頭，只低低一笑，隨后加快步伐，身影很快消失在街巷深處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