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果然如緹緹先前所料,涂山氏里頭終究是出了件天大的事。
那日涂山璟一回青丘,并沒有急著召集族中各位長老議事,反倒先單獨約了篌與意映,三人關(guān)在房里進行了一場極為私密的談話。
這場談話的內(nèi)容,就連族中最得力的密探也沒能探聽出來,可但凡有些心思的人稍一琢磨便能猜到。
想來定是璟念及舊情,想給篌和意映留條體面的生路,不愿將家丑鬧得人盡皆知。
可誰也沒料到,談話結(jié)束后沒多久,竟有人暗中縱了雷火,直撲璟的居所而來。
那火勢兇猛,顯然是想借著這場大火毀掉藏在宅中的狌狌鏡,順帶將璟也一并除了去。
好在璟并非愚鈍之輩,先前的退讓不過是心存一分良善,念著骨肉親情與往日情分。
這一次他早有防備,篌與意映這場孤注一擲的反撲,終究落得個徹底落空的下場。
火患平息后,璟再無半分猶豫,即刻召集了族中所有長老,將篌與意映之間那些見不得光的勾當(dāng)悉數(shù)公之于眾。
九位長老聽罷,無不大驚失色,一個個臉上寫滿了難以置信。
畢竟在眾人眼中,篌雖性子烈些,意映卻素來是端莊持重的模樣,誰也想不到這二人竟會做出這等悖逆?zhèn)惓V隆?/p>
直到璟取出神器狌狌鏡,將鏡中封存的過往記憶一一展現(xiàn)在眾人眼前,那些原本還在低聲議論的長老們,才驟然陷入了震驚的沉默。
房中只剩下鏡光流轉(zhuǎn)的細(xì)微聲響,襯得周遭愈發(fā)靜得可怕。
接下來便是冗長而煩瑣的審問,還有族中長老們反復(fù)不休的爭論。
這期間,意映始終默然端坐,無論長老們?nèi)绾巫穯枺季o閉雙唇,不曾吐露半句辯解之言。
她低垂眼簾,神情淡漠,仿佛周圍的一切紛擾都與她毫無瓜葛,連空氣中的緊張氣息也無法在她心底激起半分波瀾。
篌的態(tài)度卻截然相反,他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般,一股腦兒地將所有事都抖了出來。
原來,早在璟失蹤后的第一年,他與意映便已暗通款曲,私下里常有往來;到了第四年,更是越過了界限,有了男女之實。
在敘述這些事情時,篌竟將所有的過錯都推得一干二凈,全都?xì)w咎于意映身上。
他言辭鑿鑿,句句指責(zé)意映耐不住寂寞,是她主動投懷送抱、百般勾纏自己。
這般說辭,仿佛他是無辜的受害者,而意映卻成了罪魁禍?zhǔn)住?/p>
這話他頭一回說,是在單獨受審的時候,語氣里滿是急于脫罪的慌亂。
第二回再說,卻是在長老們的特意安排下,當(dāng)著意映的面,一字一句說得格外清晰,仿佛想借她的沉默坐實這份說辭。
面對篌這番顛倒黑白的話,意映依舊什么也沒說,只是一雙眼睛定定地望著他。
就那樣一直凝望著,凝望著,眼神中沒有一絲憤怒,也無半點怨恨,反而像是初次見到眼前這個男人一樣,帶著一種近乎疏離的審視。
那目光平靜卻深邃,仿佛要穿透他的表象,直抵他隱藏在靈魂深處的本質(zhì)。
每一次眨眼都似乎在重新定義對他的認(rèn)知,而那份陌生感則如薄霧般彌漫開來,將兩人之間本該熟悉的距離拉得遙遠(yuǎn)且模糊。
直到長老們按捺不住,沉聲質(zhì)問她……
“篌方才所言,是否屬實?”
她依舊默然不語。
唯有那雙曾經(jīng)清亮如盛滿星光的眼眸,不知從何時起,漸漸變得空洞無神。
仿佛一間驟然間熄滅所有燭火的屋子,唯余濃稠的黑暗肆意蔓延,再也容不下任何光亮,甚至連她的靈魂也被吞噬殆盡。
正因意映始終不肯開口辯解,族中的長老們便也順著篌的話往下想,自然而然地認(rèn)定了他所說的便是實情。
畢竟在他們看來,若不是真的理虧,又怎會連一句辯解都沒有呢?
卻無人察覺,意映藏在袖中的雙手,指節(jié)已然因用力而泛白。
那雙空洞的眼眸深處,究竟是心如死灰的絕望,還是早已勘破一切的冷寂寒涼,無人能懂,亦無人愿問。
在男女私情這件事上,世人的目光似乎總帶著偏斜。
男人犯錯時,周遭總有各種理由為其開脫,更容易被寬宥;而女人一旦踏錯,往往要承受數(shù)倍的苛責(zé)。
更何況,篌身上流著涂山氏的血脈,這份血緣成了他無形的庇護。
于是,九位長老心頭翻涌的怒火,便一股腦全傾瀉到了意映身上。
他們恨她,恨這個享受著涂山氏給予的一切榮光、住著華美的宅邸、受著族人尊崇的女人,竟做出這等玷污門楣、羞辱整個涂山氏的丑事。
更恨自己這般有眼無珠,竟被她那副溫婉柔順的皮囊騙了這么多年。
平日里見她低眉順眼、舉止恭謹(jǐn),只當(dāng)是個恪守婦道的賢良人,誰曾想全是精心偽裝的假象?
他們這些自詡精明的長者,反倒像提線木偶一般,被她牢牢攥在手心,一舉一動都順著她的心意走,從頭到尾都蒙在鼓里。
長老們當(dāng)即傳召了防風(fēng)族長。
面對女兒犯下的這樁驚天丑事,防風(fēng)族長只覺得臉上火辣辣的,羞恥與惱怒像兩條毒蛇在心里撕咬。
當(dāng)涂山長老們提出要秘密處死意映時,他竟連一絲反對的話都沒有。
在他看來,只要能讓這件丑事徹底掩埋,不牽連到防風(fēng)氏的聲譽,不影響家族的前途,即便是對親生女兒施加最嚴(yán)酷的刑罰,他也毫不在意。
意映就那樣靜靜地聽著,聽著自己的父親和一群平日里道貌岸然的長老們,像商議一件無關(guān)緊要的物件般。
討價還價著如何處置她的性命,如何讓她死得“干凈”,不留下半點痕跡。
若不是璟始終態(tài)度堅決地反對,寸步不讓地護著,只怕她此刻早已被拖入刑房,嘗遍那些令人不寒而栗的酷刑了。
自審訊開始后便一直沉默著的意映,臉上沒有任何表情,仿佛周遭的一切都與她無關(guān)。
可就在這時,她突然“嗤”地一聲笑了出來。
那笑聲突兀又詭異,眾人都驚得停下了話頭,齊刷刷地朝她看去,眼中滿是驚愕。
誰知,那笑聲一旦開了頭,便再也收不住。
她的笑聲愈發(fā)響亮,起初還隱隱藏著幾分壓抑,仿佛在竭力克制,然而片刻之后,她竟徹底放開了嗓音。
那笑聲在莊嚴(yán)肅穆的廳堂中肆意回蕩,尖銳而突兀,直擊耳膜,令人不禁心頭一顫。
笑著笑著,她渾身的力氣仿佛都被抽干了,雙腿一軟便癱倒在地。
即便跌坐在冰冷的地面上,她也沒有停下,只是蜷著身子,在地上滾來滾去。
笑聲如泉水般涌出,前仰后合間,眼淚竟也隨著笑意奪眶而出,滑過臉頰,滴落在地面,與清冷的氣息融為一體。
順著臉頰往下淌,混著地上的灰塵,在臉上劃出一道道狼狽的痕跡。
九位長老見狀,眉頭擰得更緊,只當(dāng)她是受了刺激,徹底瘋癲了。
其中一位長老重重地一拍桌子,沉下臉來,厲聲命侍從……
“把這個瘋婦拖下去!”
侍從們彼此交換了一個短暫卻復(fù)雜的眼神,隨即快步上前,將仍在地上笑個不停的意映架起,朝門外拖去。
那咯咯的笑聲并未因移動而停歇,反而如一道扭曲的風(fēng),在空曠的廳堂中拉長、消散。
笑聲漸遠(yuǎn),卻像冷冰冰的指爪,無聲地拂過在場每個人的脊背,令人心里不由自主地泛起一絲寒意。
……