他們在黎明前闖入塔克拉瑪干。地平線泛起魚肚白時，小陽突然站起來扒車窗，爪子拍在玻璃上發(fā)出清脆的響聲。林默慌忙停車，看著橘貓踉蹌卻堅定地走向沙丘最高處。

第一縷陽光刺破云層時，小陽回過頭。它站在璀璨的星河與初升的朝陽之間，毛發(fā)被鍍上金邊，像是古希臘神話里掌管光明的神祇。林默顫抖著舉起相機，卻在取景框里看到小貓慢慢蜷縮成團，最終融進滿地流金般的晨曦里。

畫具箱最底層有個褪色的鐵盒，裝著干枯的櫻花花瓣、海邊撿的貝殼，和一小撮橘色貓毛。林默在流浪第十三年打開它時，積雪正從橋洞縫隙落進他破舊的衣領(lǐng)。這些年他畫過三千六百五十次日落，卻再沒碰過暖色調(diào)的顏料。塔克拉瑪干的星空永遠(yuǎn)定格在畫布上。林默在沙丘上坐了三天三夜，直到巡邏隊發(fā)現(xiàn)這個嘴唇干裂的畫家，懷里還緊緊抱著一團橘色的毛毯。人們后來在畫具箱里發(fā)現(xiàn)三十七張速寫，每張都是不同角度的小陽，最后一頁卻只畫了半輪血紅的太陽。

回程的火車上，林默把鐵盒里的貓毛編進手繩。列車員來查票時看見他對著窗外不停喃喃："沙漠里長不出向日葵對不對？"手腕內(nèi)側(cè)全是被自己掐出的月牙形血痕。

最初三年，林默還在繼續(xù)旅行。副駕駛座上永遠(yuǎn)放著裝滿畫具的藤箱，只是再沒有毛茸茸的爪子會趁他等紅燈時偷撈畫筆。他在青海湖邊畫了九十九次日落，顏料管擠出的橘色總是太艷麗，最后全部刮下來混進湖水。

"顏色不對。"他對著空蕩蕩的副駕說話，湖面掠過候鳥的殘影。后來經(jīng)過的游客說，有個瘋子把整箱顏料倒進了茶卡鹽湖，雪白的鹽晶上浮著詭異的橘色斑塊，像凝固的晚霞。

第五年冬天，林默典當(dāng)了面包車。車販子看到儀表盤上密密麻麻的劃痕——全是小貓磨爪留下的印記。交易完成時突然問："這車以前養(yǎng)過貓吧？后座夾縫里還有半截逗貓棒。"

那天傍晚，林默蹲在二手車市場門口，握著生銹的鈴鐺球哭得像個孩子。路過的拾荒老太往他跟前扔了個硬幣。

成為街頭畫師的第七年，林默開始咳血。最初他以為是顏料中毒，直到某天在給游客畫像時，鮮紅的血濺在雪白畫紙上。圍觀人群尖叫著散開，他卻著迷地盯著血滴在紙上暈染的形狀——多像小陽尾巴尖的那簇金毛。

"這是新技法。"他沙啞著向逃跑的顧客解釋，手指蘸著血在墻面涂抹。市政清潔工第二天看到巷子里多了幅巨大的橘貓壁畫，貓眼的位置嵌著兩枚啤酒瓶蓋，在晨光里泛著詭異的金色。

流浪第十三年，林默徹底失去了調(diào)色能力。視網(wǎng)膜剝離讓他眼里的世界只剩下深淺不一的灰，唯有咳出的鮮血呈現(xiàn)出扭曲的金黃色調(diào)。他在橋洞下用木炭作畫，把慈善機構(gòu)發(fā)的棉被剪開充作畫布。流浪漢們傳說著有個能用煤灰畫出太陽的瘋子，某天卻看見他把所有畫作都扔進了火堆。

最后那個雪夜，林默蜷縮在曾經(jīng)和小陽避過雨的便利店屋檐下。鐵盒里的貓毛不知何時散落大半，混著雪花黏在結(jié)霜的睫毛上。意識模糊間，他聽見熟悉的貓叫聲從霓虹燈深處傳來。

"等等我..."他朝著虛空伸手，凍僵的指尖觸到一絲溫暖?；秀笨匆娦￡柖自诼窡粝?，周身籠罩著蜂蜜般的光暈，尾巴圈住那個三十五歲決定去流浪的畫家。

晨霧彌漫時，清潔工發(fā)現(xiàn)這個懷抱鐵盒的男人。積雪覆蓋了他大半身軀，嘴角卻凝著奇異的微笑。融化雪水滲進鐵盒，泡發(fā)了那張從未示人的速寫——畫上是年輕畫家與橘貓并肩坐在星空下，畫紙右下角有行褪色的小字：

"我們回家了"

（全文完）