醫(yī)院走廊的燈光過于明亮,刺得姜雨晴眼睛發(fā)疼。三天沒好好睡覺的后遺癥開始顯現(xiàn)——太陽穴一跳一跳地疼,視線邊緣時不時出現(xiàn)小黑點。小杰的病情穩(wěn)定了,但醫(yī)生堅持要再觀察幾天。
"姜小姐,您需要休息。"護士遞給她一杯溫水,"小杰有我們看著,您放心。"
姜雨晴勉強扯出一個微笑,接過水杯。休息?這個詞在她的字典里已經(jīng)模糊了。自從姐姐去世后,她就像一臺永不停歇的機器,工作、照顧小杰、再工作...
手機震動起來,是張遠。這幾天他每天都發(fā)信息詢問小杰的情況,偶爾還會發(fā)一段自己彈鋼琴的視頻讓小杰看。姜雨晴發(fā)現(xiàn)自己開始期待這些簡短的交流。
「今天下午慈善演出彩排,小杰能來嗎?醫(yī)院有電視可以看直播?!?/p>
姜雨晴看了看時間,下午兩點。小杰正在午睡,但應該快醒了。
「我問問他?!顾貜偷溃缓笞哌M病房。
小杰已經(jīng)醒了,正坐在床上畫畫。看到姜雨晴,他立刻舉起畫紙:"姑姑你看!我畫了張遠哥哥在唱歌!"
畫面上,一個火柴人站在舞臺上,周圍環(huán)繞著夸張的音符和星星。姜雨晴微笑著摸了摸他的頭:"畫得真好。張遠哥哥問你想不想看他今天的彩排直播?"
小杰的眼睛瞬間亮了起來:"想!"
姜雨晴幫他調整好床頭的小電視,調到正確的頻道。屏幕上,張遠正在舞臺上與工作人員交流,穿著簡單的白T恤和牛仔褲,沒化妝的臉在舞臺燈光下顯得格外真實。
"是張遠哥哥!"小杰興奮地拍手,差點碰掉了輸液管。
姜雨晴急忙穩(wěn)住管子:"小心點。"她的目光卻不自覺地被屏幕吸引。張遠正在調試麥克風,偶爾對臺下工作人員說幾句話,表情專注而溫和,與舞臺上光芒四射的巨星形象判若兩人。
彩排開始,張遠唱了一首姜雨晴沒聽過的新歌。旋律簡單卻動人,歌詞講述著一個孤獨的孩子在音樂中找到安慰的故事。小杰聽得入迷,而姜雨晴則注意到張遠唱歌時眼中閃動的情緒——那不僅僅是表演,而是真實的情感流露。
歌曲結束,張遠對著鏡頭說:"這首歌送給陽光兒童醫(yī)院的小杰,希望你早日康復。周三見。"
小杰激動得臉都紅了:"姑姑!他提到我了!"
姜雨晴喉嚨突然發(fā)緊,只能點點頭。屏幕上,張遠已經(jīng)開始下一首歌,但她已經(jīng)聽不進去了。那個在公眾面前一向保持距離的張遠,竟然公開為小杰送祝福...
護士敲門進來:"姜小姐,有您的快遞。"
姜雨晴疑惑地接過一個小包裹,拆開后發(fā)現(xiàn)是一張門禁卡和一張便條:「有空的話,可以來看看這個地方?!獜堖h」
門禁卡上印著一行小字:"星光兒童音樂教室"。
姜雨晴皺眉。這是什么意思?她上網(wǎng)搜索了一下,發(fā)現(xiàn)這是城東區(qū)一家專門為病童開設的音樂教育機構,成立不到兩年,很低調。
下午小杰睡下后,姜雨晴決定去看看。出于職業(yè)習慣,她先做了背景調查——星光兒童音樂教室是一家非營利機構,主要為長期住院的孩子提供音樂治療和基礎教育,創(chuàng)始人信息未公開。
出租車在一棟不起眼的三層小樓前停下。姜雨晴出示門禁卡,保安熱情地放她進去。
"張先生剛來過電話,說您可能會來。"保安笑著說,"他在排練,讓我?guī)鷧⒂^。"
姜雨晴跟著保安走進大廳,立刻被墻上的畫作吸引——全是孩子們的創(chuàng)作,色彩斑斕,充滿想象力。她的目光突然被角落一幅畫釘住——那熟悉的筆觸,夸張的音符...
"這是小杰的畫!"她脫口而出,走近確認。沒錯,右下角還有小杰歪歪扭扭的簽名。
"啊,小杰是我們的明星學員呢!"一位年輕女老師走過來,"雖然因為身體原因不能常來,但他的畫是我們這里最受歡迎的。"
姜雨晴完全懵了:"小杰...來這里上課?什么時候?"
"大概一年前開始的。"老師回憶道,"每個月一兩次,每次他都開心得不得了。您不知道嗎?"
姜雨晴搖頭,心臟砰砰直跳。她工作忙的時候,確實經(jīng)常請保姆接送小杰去醫(yī)院復查和各種活動,但沒想到...
"能告訴我...是誰帶他來的嗎?"
老師猶豫了一下:"這個...張先生要求保密的。"
姜雨晴瞬間明白了。張遠。是他安排小杰來這里上課,卻從未提起過。
保安帶她參觀了整個機構——明亮的音樂教室,擺滿各種樂器的練習室,甚至還有一個小型錄音棚。每間教室的墻上都貼著孩子們的笑臉照片,其中幾張里,姜雨晴看到了張遠的身影——沒有舞臺妝,沒有華服,只是簡單T恤牛仔褲,蹲在地上和孩子們一起打節(jié)拍,笑容自然得不像個明星。
"張先生每個月都會來兩次,雷打不動。"保安驕傲地說,"有時候彈鋼琴,有時候就是陪孩子們玩。從來不讓媒體報道。"
最后一站是檔案室。保安說這里記錄著每個孩子的進步。姜雨晴找到小杰的檔案,翻開第一頁就愣住了——入學申請表上的推薦人一欄,赫然簽著張遠的名字。
而更讓她震驚的是,資助人名單上,張遠的名字排在第一位,捐贈金額足以支撐整個機構運行三年。
"他從來沒說過..."姜雨晴輕聲自語,手指不自覺地撫過那個簽名。
離開音樂教室時,天已經(jīng)黑了。姜雨晴站在路邊等車,腦海中回放著今天看到的一切。那個在媒體面前保持完美形象、從不暴露弱點的張遠,私下里卻默默資助著一家無人知曉的音樂教室,甚至親自陪孩子們上課...
她的手機響了,是那個神秘號碼:「考慮好了嗎?最后機會。二十萬買張遠的黑料?!?/p>
姜雨晴盯著這條消息,突然感到一陣惡心。三天前,她或許還會猶豫。但現(xiàn)在...
「不交易。」她果斷回復,然后刪除了這條對話。
手機又響了,她以為是神秘人的回復,卻是張遠:「參觀完了嗎?我在錄音室,要不要來聽聽新歌的完整版?」
姜雨晴看著這條邀請,心跳莫名其妙地加快了。她應該回醫(yī)院陪小杰,應該保持專業(yè)距離,應該...
「地址發(fā)我?!顾貜偷?。
張遠的錄音室在市中心一棟老式公寓的頂層。姜雨晴到達時,天開始下雨,細密的雨絲在路燈下像金線般閃爍。她沒帶傘,小跑進樓道時頭發(fā)已經(jīng)濕了一半。
電梯直達頂層,門一開就看到張遠靠在走廊窗邊,手里轉著一支筆??吹浇昵?,他站直身子,嘴角微微上揚:"你來了。"
他穿著居家服——灰色棉質長褲和白色寬松T恤,頭發(fā)有些亂,像是剛用手扒拉過無數(shù)次。沒化妝的臉在走廊暖光下顯得格外柔和。
"嗯。"姜雨晴突然不知該說什么,"謝謝你...帶小杰去音樂教室。"
張遠似乎有些意外:"你知道了。"不是疑問句。他轉身打開身后的門,"進來吧,外面冷。"
錄音室比想象中簡樸,設備先進但擺放隨意,墻上貼滿了手寫的樂譜和歌詞草稿。一張小沙發(fā)前擺著兩杯冒著熱氣的茶。
"坐。"張遠指了指沙發(fā),自己坐到電腦前,"剛錄完新歌的demo,想聽聽看嗎?"
姜雨晴點點頭,脫下微濕的外套。張遠點擊播放,一段鋼琴前奏流淌而出,清澈得像山間溪流。然后是他的聲音,比平時聽到的更低沉、更真實,沒有經(jīng)過任何后期修飾:
"在所有的偽裝之下/我只是個害怕黑暗的孩子/在所有的掌聲之后/只有寂靜是我的知己..."
姜雨晴閉上眼,讓音樂包圍自己。這首歌與張遠以往的作品完全不同,赤裸得幾乎疼痛。沒有華麗的編曲,沒有刻意的技巧,只有一顆坦誠的心在跳動。
音樂結束,房間里安靜得能聽到窗外的雨聲。姜雨晴睜開眼,發(fā)現(xiàn)張遠正看著她,目光專注。
"很...真實。"她最終說,不確定這是否是正確的評價。
張遠笑了:"那是我最害怕的形容詞,現(xiàn)在卻成了追求的目標。"他站起身,走到窗前。雨下大了,敲打著玻璃,"你看到音樂教室了。"
"嗯。為什么不告訴我?"
"那不是為了炫耀才做的事。"張遠的聲音很輕,"而且...我知道你會怎么想。'明星作秀'、'公關形象'之類的。"
姜雨晴感到一陣刺痛,因為他說得沒錯。如果沒有親眼所見,她確實會這么想。
"現(xiàn)在呢?"張遠轉過身,"你看到了什么?一個偽善者,還是一個..."
"一個好人。"姜雨晴打斷他,聲音比自己預想的更堅定,"我看到了一個好人。"
張遠似乎沒料到這個回答,愣在原地。窗外的雨聲突然變大,一道閃電劃過天空,照亮了他輪廓分明的側臉。
"我拒絕了那個買你黑料的人。"姜雨晴繼續(xù)說,"雖然我很需要錢。"
張遠走近幾步:"我知道。"
"你知道?"姜雨晴驚訝地抬頭。
"林姐監(jiān)控了我的所有通訊渠道。"張遠坐在她旁邊的沙發(fā)上,"那個號碼我們追蹤很久了,一直沒抓到人。"
姜雨晴皺眉:"所以你接近我,是為了調查誰在背后搞你?"
"一開始...是的。"張遠坦然承認,"但現(xiàn)在不是了。"
雨點敲打窗戶的聲音填滿了沉默。姜雨晴不知道該說什么。她應該生氣被利用,但奇怪的是,她理解這種職業(yè)需要。她自己不也經(jīng)常偽裝身份獲取信息嗎?
"我明白。"她最終說,"職業(yè)需要。"
張遠搖搖頭:"不,你不明白。"他深吸一口氣,"我確實一開始是出于警惕接近你。但后來...我喜歡和你說話。你看著我的眼神,不像是在看一個'明星',而是在看一個真實的人。這很難得。"
姜雨晴心跳加速,手指不自覺地絞在一起:"那篇專訪..."
"是我這輩子第一次對媒體說真話。"張遠笑了笑,"感覺很可怕,又很...自由。"
又一道閃電照亮房間,緊接著是一聲震耳欲聾的雷鳴。燈光閃爍了幾下,熄滅了。
"停電了。"張遠的聲音在黑暗中響起,"別動,我去找蠟燭。"
姜雨晴聽到他摸索的聲音,然后是抽屜拉開,火柴劃燃的聲響。一簇小小的火苗亮起,映照著張遠棱角分明的臉。他點燃幾支蠟燭,房間里頓時充滿了溫暖的橘色光芒。
"看來你要在這里多待一會兒了。"張遠指了指窗外,暴雨如注,"這種天氣打車很難。"
姜雨晴點點頭,突然意識到他們被困在這個小小的空間里,只有燭光和雨聲作伴。這種親密感讓她既緊張又莫名安心。
"所以,"張遠遞給她一杯茶,"為什么選擇當娛樂記者?以你的能力,可以做更'嚴肅'的新聞。"
姜雨晴接過茶杯,熱度透過陶瓷傳到指尖:"一開始是為了調查我姐姐的車禍。"
張遠明顯一怔:"車禍?"
"官方說法是意外。"姜雨晴盯著茶杯中旋轉的茶葉,"但我姐姐生前最后一條短信說,她發(fā)現(xiàn)了某個明星的重大秘密,很害怕。三小時后,她就..."
她的手微微發(fā)抖,茶杯里的水面泛起漣漪。張遠輕輕接過茶杯,放在桌上,然后握住她的手。他的手掌溫暖而有力。
"哪個明星?"他輕聲問。
姜雨晴搖頭:"不知道。短信沒提名字。警方調查后說是意外,案子結了。但我...我需要自己找出真相。進入娛樂圈是最快的方式。"
張遠的手緊了緊:"所以你收集明星的黑料,不只是為了工作。"
"嗯。"姜雨晴抬頭看他,"現(xiàn)在你知道我為什么對你那么...執(zhí)著。"
燭光下,張遠的眼睛深邃如井:"找到什么線索了嗎?"
"沒有。"姜雨晴苦笑,"三年了,一無所獲。有時候我想,也許真的是意外,我只是...無法接受。"
雨聲填補了對話的空白。張遠沒有說那些無用的安慰話,只是靜靜地握著她的手。奇怪的是,這種沉默比任何語言都更讓人安心。
"你呢?"姜雨晴轉移話題,"為什么對兒童音樂教育這么上心?"
張遠的目光飄向窗外的雨幕:"我小時候...很孤獨。"他的聲音很輕,幾乎被雨聲淹沒,"父母忙于事業(yè),家里常年只有保姆。音樂是我唯一的朋友。"
他站起身,走到鋼琴前,掀開琴蓋,彈了幾個音符:"十歲那年,我遇到了一位老師。他免費教我鋼琴,不因為我是'張家的孩子',只因為他說我'聽得見音樂的心跳'。"張遠的手指在琴鍵上輕輕游走,"如果沒有他,我不會是今天的我。"
姜雨晴看著他沉浸在回憶中的側臉,燭光為他鍍上一層柔和的輪廓。這一刻的張遠,與舞臺上光芒四射的巨星判若兩人。
"那位老師..."
"去世了。我大學那年。"張遠合上琴蓋,"星光教室是以他的工作室命名的。他一生都在教付不起學費的孩子學音樂。"
姜雨晴突然明白了為什么張遠如此重視那個小小的音樂教室,為什么對小杰格外關心。那不是作秀,而是...一種傳承。
雨聲漸小,但電力還沒恢復。姜雨晴看了看手機,已經(jīng)快午夜了。
"我該回去了。"她站起身,"小杰會擔心的。"
張遠點點頭,拿起車鑰匙:"我送你。"
"不用,雨小了,我可以——"
"姜雨晴,"張遠打斷她,燭光映照著他認真的表情,"讓我?guī)湍?。不是為了調查,不是為了回報,只是因為...我想這么做。"
姜雨晴怔住了。這是第一次有人對她說"讓我?guī)湍?,而不是"你需要幫助嗎"。前者是平等的伸手,后者則是居高臨下的憐憫。
"好。"她輕聲說。
下樓時,姜雨晴注意到張遠刻意放慢腳步配合她的步調,在樓梯轉角處自然地伸手護在她背后防止她跌倒,這些小動作流露出一種本能的體貼。
停車場里,雨水在地面形成小小的水洼,倒映著零星的路燈。張遠為她打開車門,手掌擋在車頂防止她碰頭。這些細節(jié),都不是演出來的。
車子駛入夜色中,雨后的空氣清新濕潤,從半開的車窗涌入。姜雨晴看著窗外飛逝的街景,突然意識到一件事——她收集的那些關于張遠的資料,已經(jīng)從工作素材變成了某種...私人珍藏。她不再是為了挖掘黑料而關注他的一舉一動,而是因為...因為什么?她不敢深想。
"周三的演出,"張遠打破沉默,"你會來嗎?"
姜雨晴轉頭看他,街燈的光影在他輪廓分明的臉上流轉:"當然。小杰已經(jīng)等不及了。"
"我是問,"張遠的聲音很輕,"你會來嗎?不只是因為小杰。"
姜雨晴的心跳漏了一拍:"會。"
張遠嘴角微微上揚,沒有再說什么。但那一刻,車內的沉默不再令人不適,而是充滿了某種溫暖的期待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