月亮山西麓的巖場在晨霧中泛著藍光，虞清商用三弦撥片刮著保溫杯底的胖大海殘渣時，發(fā)現(xiàn)昨天那枚刻譜的撥片不見了。遠處傳來摩托車引擎的轟鳴，她故意背過身去調(diào)安全繩，聽見輪胎碾過碎石的聲響在身后三米處戛然而止。

"你遲到了十一分鐘。"虞清商頭也不回地拋過去一卷肌效貼，"貼掌骨間隙，你昨天的發(fā)力方式會得腱鞘炎。"

王一博接住肌效貼，頭盔面罩上還凝著晨露。他摘下護具時，鎖骨處的安全帶勒痕清晰可見——那是昨天懸空時留下的。"藍調(diào)撥片我放錄音室了，"他用牙齒撕開包裝，"需要光譜儀才能看清那些音符。"

虞清商猛地轉(zhuǎn)身，發(fā)現(xiàn)對方已經(jīng)利落地給雙手纏好防護。他纏膠帶的手法很特別，在虎口處多繞了半圈，正是評彈藝人彈奏三弦時的傳統(tǒng)保護方式。

"藍忘機可不會這個。"她挑起眉毛。

"《陳情令》古琴指導老師是廣陵派傳人。"王一博從摩托車尾箱取出個檀木匣子，"他說你父親是虞派評彈最后的守藝人。"

匣蓋滑開的瞬間，虞清商聽見了熟悉的老杉木氣息。那是父親珍藏的清代三弦，琴鼓蒙的蟒皮比她出生時又暗了幾分。此刻蟒皮上卻擱著枚閃著冷光的SD卡，旁邊是她的藍調(diào)撥片。

"你偷我爹的琴？"她聲音陡然拔高。

"借。"王一博按下匣中隱藏的播放鍵，沙沙的磁帶聲流淌而出。虞清商渾身僵住——這是母親生前最后的錄音，1987年改革場《戰(zhàn)馬奔騰》的現(xiàn)場版，后半段卻是她從沒聽過的即興唱腔。

"《清商三調(diào)》的原始譜，"王一博的指尖懸在蟒皮上方，"你母親用評彈技法改編了阿炳的二胡曲。"

虞清商奪過SD卡時，發(fā)現(xiàn)背面用熒光筆寫著行小字："轉(zhuǎn)D大調(diào)后三弦定弦需降半音——王天民 1987.4.5"。那是母親猝逝前三個月留下的筆跡。

巖壁下的霧氣突然翻涌起來。虞清商攥著SD卡的手微微發(fā)抖，直到王一博突然開始哼一段奇怪的旋律。那是將母親唱腔倒放后的音階，卻意外契合架子鼓的切分節(jié)奏。

"你哥哥的樂隊缺個三弦手。"王一博把三弦琴輕輕推過來，"今晚八點，平江路黑膠書店。"

虞清商撥了下琴弦，老杉木發(fā)出沉厚的共鳴。她突然抓起鎂粉袋砸向?qū)Ψ叫乜冢?先通過基礎(chǔ)測試。"說罷指向巖壁上垂下的橙色繩索——那是條難度5.10a的頂繩路線，但每個保護點都掛著個蘇州碼子木牌。

王一博瞇眼看清最近處的木牌：上面既不是常見的阿拉伯數(shù)字，也不是他預想的樂譜，而是評彈工尺譜中的"上尺工凡六五乙"七個字。每個木牌下方還墜著枚小銅鈴。

"爬到頂就算你及格。"虞清商不知何時已抱著三弦坐在保護墊上，右手三枚撥片閃著冷光。

王一博系安全帶時，發(fā)現(xiàn)第一個巖點旁刻著微小的"上"字。他剛觸碰到巖壁，背后突然響起三弦的輪指聲——虞清商竟用琴音對應著他的每個動作。當他右手抓向"尺"字巖點時，對應的"尺"字工尺音準時響起，銅鈴應聲而顫。

這簡直是場聲音與肢體的魔術(shù)。王一博在"六"字點遇到瓶頸時，虞清商突然改用《珍珠塔》里的"雨夾雪"唱法，琴音如急雨般催動他突破極限。當最后抓住"乙"字點，整個巖壁上的銅鈴突然同時搖響，奏出段完整的《清江引》。

"虞派入門規(guī)矩，"虞清商在下方撥著弦，"藝人的身體里得住著節(jié)拍器。"她沒說的是，這套測試本是母親當年為篩選真?zhèn)鞯茏铀鶆?chuàng)，二十年來無人完整通過。

王一博降落到地面時，運動服已被汗水浸透。他喘著氣從口袋里摸出個東西——是虞清商昨天給他的撥片，此刻上面多了道新鮮的刻痕：精確對應著《清商三調(diào)》第七小節(jié)的變調(diào)標記。

"晚上別帶這琴，"虞清商突然按住檀木匣子，"我哥砸過三把清代三弦。"她瞥見對方摩托車后視鏡上掛著的平安符，針腳明顯是蘇繡手法，卻繡著個歪歪扭扭的摩托車頭盔圖案。

返程時虞清商繞道去了藝圃。這座藏在深巷的明代園林里有間父親從不讓她進的南齋，母親生前常在此練琴。推開斑駁的槅扇門時，她終于明白王一博說的"需要光譜儀"是什么意思——正午陽光透過冰裂紋窗欞，在墻上投下奇特的譜子光影，正是母親未完成的《電聲評彈譜系圖》。

手機突然震動，陌生號碼發(fā)來段視頻。畫面里王一博站在布滿效果器的錄音棚中，正用她刻譜的撥片刮擦電吉他弦，背景音里隱約有架子鼓的切分節(jié)奏。字幕顯示："你母親的倒放唱腔+驚瀾的鼓+我的滑弦=？"

虞清商正要回復，屏幕跳出第二條信息："你父親當年追你母親時，也偷過她撥片——王天民1986年入室盜竊案卷宗照片.jpg"

照片里年輕的父親舉著派出所牌子，胸前卻珍重地掛著枚藍調(diào)撥片。虞清商突然笑出聲，這是母親去世后她第一次在藝圃南齋笑出來。她摩挲著SD卡，想起昨天巖壁上那人哼的"鳳點頭"——那種精確到毫秒的節(jié)奏感，確實像住了個節(jié)拍器。

暮色降臨時，虞清商抱著改裝電三弦出現(xiàn)在平江路。黑膠書店門口，扎著臟辮的虞驚瀾正用鼓槌敲打摩托車油箱，看見妹妹手里的樂器時瞪大眼睛："老頭子居然讓你帶出'驚鴻'？"

"不是驚鴻，"虞清商按下琴箱側(cè)面的效果器開關(guān)，母親遺留的蟒皮三弦發(fā)出失真音色，"是電聲清商。"

隔著玻璃窗，她看見王一博站在調(diào)音臺前，手里拿著那枚見證過兩次相遇的撥片。他背后的投影屏上，正循環(huán)播放著母親當年在搖滾音樂節(jié)上彈電三弦的珍貴影像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