翌日清晨,天朗氣清。
小鎮(zhèn)外的路旁已站著一位背著竹筐的少年,而在他身旁的,是一個身著紅棉襖、背著籮筐的小姑娘。
陳平安笑問著:“帶吃的沒?”
李寶瓶點頭道:“籮筐里有琢玉姐姐給我準(zhǔn)備的水囊和干糧,其余都是書,不是很重。”
陳平安說道:“什么時候背累了,就跟我們說一聲。”
“怎么可能會累!“她挺起胸膛,豪邁道。
在另一旁,阮秀把一布袋子遞過來:“東寶瓶洲北部形勢圖,還有大驪大隋各自的州郡圖,還有幾張更小的地圖,都在這里。不過到大驪邊境之后,你們需要經(jīng)常問路才行。”
“阮姑娘,多謝你了?!币ψ劣窠舆^布袋子笑道。
陳平安看向青衣少女:“昨天說的那些事情,就麻煩阮姑娘你了?!?/p>
阮秀點頭:“放心吧,那些鑰匙我會好好收起來的,隔三岔五就會去收拾屋子?!?/p>
“那我們,出發(fā)吧!”姚琢玉轉(zhuǎn)身對兩人說道。
李寶瓶開心道:“走嘍!”
于是在所有人的視野當(dāng)中,那病弱少女與背著竹筐的少年,一左一右護著中間的小姑娘,三人愈行愈遠。
南下大隋。
春風(fēng)輕拂而過,少年的頭上突然多出一支碧玉簪子,悄然別在發(fā)髻當(dāng)中,竹筐里也露出了一截木劍。
兩人渾然未覺,那位氣度風(fēng)雅的青衫儒士悄然走在一旁,與他們并肩同行,而春風(fēng)滿袖的少女,不禁眉眼一彎,與身旁的先生交換了一個心照不宣的眼神。
一路南下,先是到馬瞻先生的墳前祭拜,再是沿著溪流的走向繞路而行,否則山路難行,要考慮孩子的腳力。
河溪畔,陳平安脫了草鞋,踏入清涼的溪水中捉魚,而另一邊,姚琢玉手把手教著李寶瓶釣魚的技巧。
授人以魚,不如授人以漁。
一路上閑來無事,陳平安便會走樁練拳來養(yǎng)體護神,而姚琢玉也會小憩片刻,以此溫養(yǎng)魂魄。
又走了幾里路后,三人在一處歪脖子老柳樹處停下歇息一會兒。而溪水對岸一處隱蔽地方,朱河和朱鹿正盤腿而坐,吃著干糧。
姚琢玉臨溪而立,從布袋子里拿出瓷瓶,倒出一粒藥丸入口。
朱鹿沒好氣道:“爹,小姐和姚姑娘跟著這么憨傻的家伙,真能順利走到我們大驪邊境?聽說那邊可是經(jīng)常打仗呢,還有許多落草為寇的兵匪,很不安生?!?/p>
朱河調(diào)侃道:“難道忘了是誰把你教訓(xùn)了一頓?習(xí)武之后生平第一戰(zhàn),輸了不說,還輸?shù)眠@么憋屈?!?/p>
朱鹿氣呼呼道:“那是因為爹你不允許我擅自運轉(zhuǎn)氣機,怕我承受不住那股壓力,現(xiàn)在我一只手就能撂翻那個泥瓶巷的家伙?!?/p>
朱河提起水壺喝了一口,搖頭道:“你打不過他的,除非是點到即止的切磋武藝,你才有勝算。”
她顯然不信,那少年撐死了才剛剛步入武道大門,之前不過占著地利僥幸勝了她。
朱河打趣道:“人家在宅子里跟你對上,打得你跌向地面的時候,還不忘拉了你一把,要換上是爹,與人對敵,不給你腦袋上加一瓦片,就算很厚道了?!?/p>
“所以說他傻啊?!敝炻估湫Φ溃骸傲?xí)武之人,婦人之仁,這種人,活不長久。”
朱河一臉訝異:“你一個丫頭片子,武藝不精,武道不高,大道理倒是一套一套的,誰教你的?反正我可沒跟你說過這些話。”
朱鹿揚起下巴,“咱們二公子說的!二公子雖然是滿腹韜略的讀書人,可他從不滿嘴仁義道德,只說慈不掌兵,必須殺伐果斷?!?/p>
河溪之畔,姚琢玉漫不經(jīng)心地收回了思緒,她轉(zhuǎn)過身,目光如水般平靜地看向前方,只見有一道身影在視野盡頭顯現(xiàn)。
陳平安放下竹筐,站在李寶瓶和姚琢玉的身前。
不遠處,一個身材不高大也算不上壯實的漢子,向三人迎面而來,只見他牽著一頭白色驢子,頭戴斗笠,手持一根竹杖,腰間則懸掛著一把竹鞘長刀。
男人在五六步外停下腳步,他摘下斗笠,露出一張并不出奇的臉龐,微笑道:“你們好啊,我叫阿良,善良的良,是一名劍客?!?/p>
阿良先是打量一下陳平安,隨后目光一轉(zhuǎn),落在他身后那病弱少女身上,瞬間眼前一亮。
“劍客?”姚琢玉走上前,瞥了一眼竹鞘長刀,笑問道。
阿良輕拍刀柄,微笑道:“暫時找不到配得上我的劍,所以只好以此代替,用來羞辱天下用刀之人。”
聽到這話,陳平安反而松了口氣,若劉灞橋在,應(yīng)該能夠跟這個人做朋友,彼時朱河父女已出現(xiàn)幾人身后。
陳平安問道:“你找我們?”
阿良咧嘴笑道:“我送你們到大隋邊境,在那之前,我們結(jié)伴而行,好有個照應(yīng)。”
陳平安試探道:“你認識打鐵的阮師傅?”
他點頭道:“當(dāng)然認識。”
“那你陪我們?nèi)バ℃?zhèn)那邊見一見阮師傅,我們再動身南下。剛好小鎮(zhèn)東門出去,雖然繞路,但有驛路可行,牛車馬車都可以走。”
縱使如此,少年仍舊謹慎。
阿良笑容玩味道:“這么謹慎?一點都沒有江湖兒女的豪爽嘛?!?/p>
姚琢玉笑而不語,只是讓李寶瓶與朱鹿先回小鎮(zhèn)接人。
阿良摘下腰間的酒葫蘆,斜靠那頭白色毛驢,喝了一口酒:“讓她們先走便是,一炷香后,咱們再去小鎮(zhèn)?!?/p>
溪邊老柳樹,阿良松開韁繩,任由驢子啃食青草,在柳樹溪岸的樹干坐在下。
他戴起那頂斗笠后,提起銀白酒葫蘆,正要仰頭灌酒,突然轉(zhuǎn)過頭,遞出酒壺,笑問道:“誰想要來一口?二兩銀子一兩的魁罡仙人釀,我一路北上,喝來喝去,嘗過不下百余種酒,還是這仙人釀最地道?!?/p>
陳平安搖頭,“我不喝酒。”
朱河也搖頭,“習(xí)武尚未大成,不敢飲酒?!?/p>
姚琢玉很自然地坐在一旁,從系在腰間的白玉璧咫尺物里拿出一壺酒釀,抬手丟給他,笑道:“我釀的酒,嘗嘗?”
阿良一把手接住酒壺,聞言仰頭猛地灌了一口,這酒水凌厲非常,銳利無比,感覺喝下去的不是酒,而是有劍劃過喉嚨一般。
“好酒,痛快!”他豪言壯語,又灌了一口酒水,“丫頭,這什么酒?”
“顧名思義,劍酒。”姚琢玉看向他腰間的酒葫蘆,抬起下巴:“你那酒,給我來一口?!?/p>
阿良笑了笑,說道:“這酒你日后可以喝,現(xiàn)在不行。”
“你這人真不是來騙酒的嗎?”少女有些幽怨道。
這時陳平安與朱河臉色變得古怪,阿良有些疑惑,陳平安于是伸手指向歪脖子老柳樹最外邊的地方。
阿良轉(zhuǎn)頭望去,只見面無表情的阮邛輕盈地立在柳樹梢頭上,神出鬼沒的,嚇得他一個坐不穩(wěn),摔入溪水。不過那壺劍酒倒是穩(wěn)當(dāng)?shù)卦谒种小?/p>
阮邛神色一絲凝重,問道:“可是神仙臺魏晉?”
阿良站起身,從溪水里撿起那只酒壺后,摘下頭頂斗笠甩了甩,抬頭看那個罪魁禍?zhǔn)?,沒好氣道:“我叫阿良?!?/p>
———劍來———