蘇景淵嘔出第七口黑血時,慕容予墨正捻著銀針在燭火上烤。嬰孩的抓周禮被藥爐擠到了角落,木劍上沾滿藥漬,倒是那柄桃木小梳被擦得锃亮。
“脈象浮弦轉(zhuǎn)緩?!蹦饺萦枘珜⑨樇獯倘胩K景淵少商穴,語氣比針還冷,“再吐三口就能去閻王殿當差了?!?/p>
蘇景淵就著血沫低笑,腕間青紫的毒斑已褪成淡粉。他摸向枕邊的糖罐,指尖卻被慕容予墨拍開:“剛逼出的毒,想再吃回去?”
話音未落,慕容予墨將溫好的藥膳懟到他唇邊。湯里浮著枸杞與雪蛤,底下沉著碾碎的冰蟾殼——是那日被他燎焦衣袖煉出的藥引。蘇景淵咽下熱湯,忽然握住他執(zhí)勺的手:“苦?!?/p>
“砒霜更甜,要試么?”慕容予墨甩開手,卻將蜜餞匣子放到榻邊。匣角刻著歪扭的狐貍頭,是當年被他嫌棄的練手木雕。
更漏滴至子時,蘇景淵在藥香中昏沉睡去。慕容予墨掀開他中衣,心口并蒂蓮紋的朱砂已重現(xiàn)艷色,針孔狀的毒斑淡如星點。他蘸著藥汁在脈案上勾畫,朱砂筆尖懸在“余毒盡清”四字上良久,終究另起一行:“蠢貨命硬?!?/p>
三日后,蘇景淵抱著孩子踏進御書房。玄甲軍密報堆了滿案,他單手批閱的朱批依舊凌厲,膝頭酣睡的嬰孩卻沾了滿袖墨香。慕容予墨踹門進來時,正撞見孩子抓著玉璽啃。
“陛下教的好規(guī)矩。”他奪過玉璽砸向青磚,卻用軟墊接住墜地的嬰孩。
蘇景淵從袖中摸出磨牙棒:“滇南進貢的紫檀木,比玉璽硬。”木紋間刻著“長命百歲”,與檐下平安符的批注如出一轍。
慕容予墨瞥見案頭空了的藥罐,罐底殘留的藥渣被蘇景淵用宣紙拓印,裱在《百草輯要》扉頁。他冷笑一聲,將新配的藥囊砸過去:“戴滿百日,少一刻剁手?!?/p>
谷雨宴重啟那日,蘇景淵玄袍玉冠立于高階,懷中嬰孩抓著慕容予墨的袖角不放。禮部侍郎剛念完“皇子賜名承安”。
滿朝噤若寒蟬,蘇景淵笑著舉起孩子:“蘇承安,字慎之——慕容大人賜的名,諸卿覺得如何?”
宴罷,慕容予墨在藥圃逮到偷摘枇杷的蘇景淵。那人攀在樹杈間,衣擺沾著泥,手里攥的青果還帶絨毛:“太醫(yī)說枇杷葉止咳?!?/p>
“陛下當自己是猴?”慕容予墨甩出銀絲將他拽下樹,卻在對方踉蹌時扶住后腰。掌心觸及的肌理已不似月前嶙峋,溫熱的生命力透過布料灼人。
蘇景淵順勢將枇杷葉別在他鬢邊:“像當年桃林那枝?!?/p>
慕容予墨拂葉而去,卻在轉(zhuǎn)角處吩咐宮人:“把西偏殿改成枇杷園,要百年老樹?!?/p>
夜半雷雨,慕容予墨被噩夢驚醒。蘇景淵的臂膀自背后環(huán)來,掌心貼在他微顫的脊背上:“孩子在偏殿睡熟了。”
“陛下管得倒寬?!蹦饺萦枘珤觊_懷抱,卻在下一道驚雷響起時攥住他衣角。蘇景淵悶笑著將人按回錦衾,哼起跑調(diào)的北疆民謠。
晨光熹微時,慕容予墨在藥香中睜眼。枕畔擱著碗枇杷膏,琉璃盞下壓著褪色的布老虎——虎尾缺了金線,是他生產(chǎn)那夜咬壞的舊物。盞底壓著張字條,朱砂寫就的“燼淵”二字旁,添了筆稚嫩的墨團——是蘇承安抓周時印的掌紋。
檐下風鈴輕晃,慕容予墨將字條收入檀木匣。匣中堆滿褪色的糖紙、焦黑的桃枝與染血的銀針,最底下壓著方裂痕斑駁的玉佩——正是蘇景淵當年不告而別時,唯一帶走的舊物。
五更雞鳴,蘇景淵在演武場挽弓搭箭。慕容予墨抱著孩子冷眼旁觀,在第十支箭命中靶心時嗤笑:“花架子?!?/p>
“試試?”蘇景淵突然將人圈進懷中,引著他的手拉滿弓弦。慕容予墨肘擊未遂,羽箭破空而出,驚落滿樹棲鳥。
“力道虛浮?!彼麙觊_懷抱,耳尖卻染上薄紅,“明日開始藥浴針灸,少一刻……”
“剁手?!碧K景淵笑著接話,將孩子舉過肩頭,“承安說想去桃林?!?/p>
慕容予墨拂袖而去,卻在宮道盡頭駐足。春風卷起他月白衣袂,露出腰間新佩的藥草香囊——與蘇景淵腕間那枚,恰成一對并蒂蓮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