圖書館頂樓的櫻花又開了。

林小滿踮腳取下最上層的《日本文學選讀》，書頁間飄落一片壓得平整的櫻花書簽，淺粉色的花瓣邊緣泛著陳舊的黃，像極了七年前那個春日。

“同學，能幫我遞一下那本《萬葉集》嗎？”

她回頭時，穿白襯衫的男生正仰頭望著書架，陽光從他發(fā)梢漏下來，在睫毛投下蝶翼般的陰影。林小滿指尖一顫，那本靛藍色封面的詩集，正是她當年偷偷塞進他書包的那本。

“周硯禮？”

男生轉身的瞬間，她看清了他腕間的銀色手鏈——用細鏈串著半片櫻花形狀的碎瓷，是高三那年她打碎的許愿瓶。那天她蹲在教室后排撿碎片，他默默遞來創(chuàng)可貼，說：“碎了就碎了，反正愿望我已經聽見了?！?/p>

“希望周硯禮考上北京的大學?！?/p>

后來他真的去了北大，而她留在本地師范，隔著千里距離，連那句“我喜歡你”都沒說出口。再后來聽說他畢業(yè)后去了東京，就像這片被夾在書里的櫻花，漸漸成了記憶里的標本。

“沒想到你還在這兒讀研?！敝艹幎Y接過書，指尖掠過她手腕內側的紅痕，“還是學日語？”

“嗯，因為……”她低頭盯著他領口的櫻花刺繡，突然想起他畢業(yè)前塞給她的筆記本，每一頁都寫滿了日語短句，最后一頁畫著歪歪扭扭的櫻花，旁邊寫著：“桜が散るまで、君のことを待つ（櫻花凋零前，我會一直等你）。”

那時她以為是告別，原來他早把告白藏在每句助詞里。

圖書館的廣播突然響起閉館通知，暮色漫過整面落地窗。周硯禮從帆布包里取出個木盒，里面躺著完整的櫻花許愿瓶，釉色在燈光下泛著溫潤的光：“大四那年回母校，在操場角落撿到了碎片?！?/p>

“你怎么知道是我的？”

“許愿瓶內側刻著‘LXM’，還有……”他翻開《萬葉集》，露出夾在中間的便利貼， 便利貼上的字跡被水洇過，藍色鋼筆水暈成淺淡的云：“如果考上同一所大學，就去看東京的櫻花吧。”那是高考前一天，她躲在圖書館角落寫的，原以為被風卷進了廢紙簍，沒想到會躺在他的詩集里。

“其實我那天在走廊拐角?！敝艹幎Y指尖劃過她當年寫錯的平假名，聲音輕得像櫻花拂過書頁，“你蹲在地上貼便利貼，睫毛上沾著紙絮，像只怕被發(fā)現(xiàn)的小獸?！?/p>

林小滿突然想起，那天她把寫滿心事的便利貼夾進《萬葉集》，卻在慌亂中掉了一頁。原來他不僅撿了許愿瓶的碎片，還把她所有的小心思都收進了時光的木盒。

“那你為什么不告訴我？”她捏緊書簽上的花瓣，七年的遺憾在掌心碎成粉。

“因為你總說‘等高考后’‘等錄取后’‘等畢業(yè)前’?！敝艹幎Y忽然笑了，指尖掠過她手腕內側的紅痕——那是剛才遞書時她不小心撞到書架留下的，“我怕再等下去，櫻花就要謝了?！?/p>

圖書館的燈次第亮起，映得他眼底像盛著整座富士山的春雪。他從木盒里取出用金繕修復的許愿瓶，缺口處纏著細銀線，恰好拼成櫻花的形狀：“在東京時，每個周末都會去舊物市場找碎片。有次在清水寺，遇見位老匠人說，器物碎了再修補，反而會有更美的紋路?！?/p>

林小滿忽然想起他筆記本里那句“櫻花凋零前，我會一直等你”。原來他早已把等待變成了修補，把遺憾釀成了重逢。她指尖撫過瓶身上的銀線，觸到內側凹凸的刻痕——除了“LXM”，還有串新刻的小字：“桜が咲くように、君に出逢えてよかった（像櫻花盛開般，很高興遇見你）?！?/p>

“其實我……”她抬頭時，發(fā)現(xiàn)周硯禮正低頭看她，睫毛在眼下投出顫動的影，像極了那年春日圖書館的陽光。七年前沒說出口的話，此刻在櫻花書簽的碎屑里輕輕揚起，“那年在教室打碎許愿瓶，不是意外。”

他愣住的瞬間，她從帆布包掏出隨身攜帶的鐵盒，里面裝著半片同樣用金繕修復的碎瓷，邊緣的銀線恰好能和他腕間的手鏈拼合：“我故意摔碎的，因為聽說碎掉的愿望會更靈驗?！?/p>

周硯禮忽然笑出聲，低頭把她的碎瓷片貼在自己的手鏈上，銀鏈相扣的聲音像櫻花落在青石板。他指尖掠過她發(fā)燙的耳垂，輕聲說：“所以你許的愿，其實是‘讓周硯禮考上北京的大學，然后回來找我’？”

暮色漫過落地窗時，他忽然掏出兩張機票，目的地欄印著“東京成田”，出發(fā)日期正是一周后的櫻花節(jié)：“導師說京都的千年櫻樹最近開得正好，要不要去看看？這次……”他頓了頓，把許愿瓶輕輕放在她掌心，“不用等櫻花謝了再開口?！?/p>

圖書館外的櫻花樹被晚風吹得簌簌作響，有花瓣從頂樓的窗縫飄進來，落在木盒里的許愿瓶上。林小滿望著他腕間與自己掌心相扣的銀鏈，忽然明白有些等待從來不是錯過，而是像櫻花的花期，看似凋零，實則是為了在更美的季節(jié)，與春風重逢。

“好啊。”她指尖劃過他掌心的繭，那是修復許愿瓶時留下的痕跡，“不過這次，我要把新的愿望刻在瓶底——”

“什么愿望？”

“愿每一片櫻花落下時，我們都在彼此身邊?！?/p>

周硯禮低頭吻她時，圖書館的閉館音樂恰好響起。櫻花書簽上的碎瓣落在他們交疊的手背上，像時光落下的輕吻。而那個用七年時光修補的許愿瓶，正靜靜躺在木盒里，等著裝滿新的春天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