焚心臺的雪停了,幽冥河畔的渡船卻飄起血霧。
秋吟赤腳踩過河面浮尸,嫁衣殘片浸了冥河水,泛著幽藍(lán)磷光,像是將夜色撕碎后縫在身上的星辰。
沈見微的白發(fā)纏在船舷,驚鴻劍的殘片被他煉成骨簪,正插在秋吟散亂的發(fā)間。
簪尖淬著蠱毒,隨船身搖晃滴落黑血,在河面蝕出縷縷青煙。
“右使這身裝扮,倒比孟婆更像索命鬼——”
沈見微忽然攬住秋吟的腰避開水鬼利爪,骨簪尖端刺穿偷襲者的眼眶,腐肉濺在秋吟蒼白的臉頰上,“——可惜本座不喜與鬼同榻。”
他指尖抹去那滴污血,卻在秋吟眼尾胎記上刻意停留,似要將那抹淡紅揉進(jìn)指腹。
秋吟反手?jǐn)Q斷水鬼脖頸,黑血順著腕骨滑進(jìn)袖口:“小公子這話說得…”
他指尖蘸著血在沈見微心口畫了朵優(yōu)曇,花瓣末端化作毒蛇信子,正咬在朱砂痣上。
“當(dāng)年你把我從亂葬崗刨出來時,可是連腐尸堆都睡過?!?/p>
足尖勾起船頭引魂燈,火光映出沈見微蒼白如紙的面容,那白發(fā)垂落如銀河傾瀉,襯得脖頸間未愈的咬痕愈發(fā)猙獰,“怎么,如今金貴了?”
河底忽起鎖鏈拖曳聲,七十二具纏著紅綢的腐尸浮出水面。
每具尸體的眉心都釘著半截狼牙,正是秋吟當(dāng)年贈予暗衛(wèi)的餞別禮。
沈見微瞳孔驟縮,驚鴻骨簪脫手刺入最近那具腐尸的咽喉,腐尸卻咧開爛透的嘴,喉間滾出秋夫人嘶啞的笑聲:“阿吟,為娘送你這份聘禮…可還滿意?”
“破爛?”秋吟低笑一聲,軟劍絞碎腐尸天靈蓋,顱骨中滾出顆琉璃珠。
他碾碎珠子,毒粉混著血凝成秋夫人的臉,那腐爛的眼眶正對著沈見微,“小公子可知這狼牙里…”指尖戳進(jìn)虛影的眼珠,“…藏著我娘監(jiān)視你二十年的眼睛!”
幽冥河心突現(xiàn)漩渦,白骨舟被卷入水底。
秋吟在窒息中攥緊沈見微的手腕,嫁衣被暗流撕成碎片,露出脊骨上未愈的劍譜刻痕。
金蠶蠱從傷口鉆出,在兩人相貼的唇齒間渡入氧氣,蠱蟲翅翼掃過咽喉的觸感如毒蛇吐信。
沈見微的白發(fā)纏上秋吟脖頸,驚鴻骨簪劃破掌心,血符在水中凝成鎖鏈:“抱緊我…你這瘋子別亂動!”他嗓音裹著水波震顫,掌心傷口滲出的血絲如紅綢纏繞秋吟腰身。
河底竟是座倒懸的鬼市,紙錢如雪紛揚,腐尸商販的叫賣聲刺破耳膜。
秋夫人的殘魂端坐白骨轎中,轎簾以人皮縫制,簾角墜著七顆嬰孩頭骨。
腐尸抬轎踏水而行,轎簾掀開的剎那,秋吟看見冰棺中躺著的少年——那張與沈見微一模一樣的臉蒼白如尸,心口插著他幼年所佩的銀劍,劍柄“秋”字被血垢染得模糊。
“阿吟,這才是你的微微?!?/p>
秋夫人的枯指撫過冰棺,棺中少年忽然睜眼,瞳孔空洞如深淵,“當(dāng)年沈家棄嬰早被我煉成蠱傀,你身邊這位…”她忽然指向沈見微,指尖爆出千百條噬心蠱蟲,“不過是借他皮囊的噬心蠱王!”
沈見微的劍尖刺入冰棺,劍氣卻反彈回自身。
秋吟的軟劍絞住他手腕,金蠶蠱群暴怒振翅,翅翼金粉在暗河中燃起鬼火:“老妖婆,你這挑撥離間的伎倆…”
他突然將沈見微按在冰棺上,染血的唇碾過那人耳垂,舌尖舔去滲出的血珠,“…可比不上小公子夜夜給我下的斷腸散有趣!”
冰棺中的少年突然暴起,枯爪直取秋吟咽喉。
沈見微的白發(fā)驟然暴長,纏住秋吟腰身將人甩向鬼市穹頂:“秋吟!你敢信她半句試試!”
驚鴻骨簪刺入心口,他竟以身為餌引開蠱群,黑血從唇角涌出,在河水中綻成優(yōu)曇,“我說過…要你活著看結(jié)局!”
秋吟的瞳孔映出沈見微被蠱蟲啃噬的身影,七歲那夜的記憶轟然炸開——
小乞丐抱著高燒的嬰孩跪在雪地,腕血混著淚滴進(jìn)對方干裂的唇間:“微微別怕…阿九護(hù)你…”鬼火忽明忽暗,冰棺少年掐住他脖頸的枯爪與記憶中秋夫人的手重疊,窒息感如潮水淹沒神智。
“沈見微?。?!”他嘶吼著劈開冰棺,銀劍刺入秋夫人殘魂的瞬間,冰棺碎片如利刃割破臉頰。
棺中少年卻綻出詭笑,腐爛的聲帶擠出童謠般的呢喃:“哥哥…你選他還是選我?”
枯爪穿透沈見微肩胛,噬心蠱紋從他心口蔓延至脖頸,與秋吟脊骨的劍譜共鳴出刺目血光。
沈見微嘔出黑血,驚鴻骨簪貫穿冰棺少年眉心。
蠱蟲從傷口暴涌而出,他卻笑著將殘劍塞進(jìn)秋吟掌心:“阿九…殺了我…”指尖撫過對方顫抖的唇瓣,“用這把劍…結(jié)束這場鬧劇…”
秋吟的劍尖抵住他心口,手卻抖得幾乎握不住劍柄:“你以為我不敢?”
他突然扯開自己衣襟,露出與沈見微同源的蠱紋,那紋路如活物般在皮膚下游走,“要死…也得是我先下去給孟婆講葷段子。”
劍鋒回轉(zhuǎn)刺向自己咽喉,卻被沈見微的白發(fā)纏住手腕。
雙生蠱紋交融的剎那,幽冥河水逆流上天。
秋夫人的殘魂在血雨中尖嘯消散,冰棺化作齏粉卷入漩渦。
沈見微的白發(fā)纏住秋吟手腕,將人拽進(jìn)懷中,驚鴻殘劍的碎片割破彼此掌心,血融進(jìn)河水凝成并蒂優(yōu)曇:“右使這殉情的癖好…”
他吻去秋吟眼尾血淚,白發(fā)如網(wǎng)籠罩兩人交疊的身影,“…本座允了?!?
鬼市轟然塌陷,兩人墜入忘川。
秋吟在滅頂?shù)膭⊥粗幸粕蛞娢⒌拇?,金蠶蠱從彼此傷口鉆出,竟在血水中凝成并蒂優(yōu)曇。
沈見微的指尖撫過花瓣,蠱紋漸漸淡去,白發(fā)卻愈發(fā)枯槁如雪:“阿九…糖糕鋪子打烊了…”
秋吟攥住他垂落的手,將半塊發(fā)霉的糖糕塞進(jìn)彼此口中。
霉斑混著血漬在舌尖化開,七歲那年的甜腥與此刻的苦澀交織成網(wǎng):“急什么…”
他笑著咽下最后一口毒血,指尖勾住沈見微一縷白發(fā),“黃泉路上…我分你半塊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