云南蟲谷的雨,總是來得突然又猛烈。
汪燦站在懸崖邊緣,雨水順著他的發(fā)梢滴落,在銀灰色的沖鋒衣上濺起微小水花。一年了,整整一年,他終于站在了這里——青銅門真正所在的地方。
腳下是萬丈深淵,霧氣繚繞中隱約可見古老的建筑輪廓。那里藏著千年來無數(shù)人追尋的秘密,也埋葬了太多生命,包括蘇婉的父母...和他最愛的人。
胸前的銅錢微微發(fā)燙,仿佛在提醒他此行的目的。汪燦摸了摸它,然后檢查腰間的裝備:手電、短刀、繩索,還有那個小瓷瓶——雖然里面已經(jīng)沒有藥丸了,但他習(xí)慣帶著它,就像帶著蘇婉的一部分。
"就是今晚了。"身后傳來一個低沉的聲音。
汪燦沒有回頭。吳三省走到他身邊,雨水在他滄桑的臉上刻畫出更深的溝壑。這位老九門的傳人一年來幫了他不少,雖然兩人都清楚,這合作純粹是為了各自的目的。
"月全食開始于23:17分,持續(xù)一小時十二分鐘。"吳三省點(diǎn)燃一支煙,火光在雨中頑強(qiáng)地閃爍,"青銅門會在那時'吐出'部分吞噬的生命。"
"部分?"汪燦終于開口,聲音比雨水還冷。
"根據(jù)記載,每次最多三個靈魂。"吳三省吐出一口煙圈,"選擇是隨機(jī)的。"
汪燦的銀灰色瞳孔微微收縮。隨機(jī)...意味著蘇婉的父母可能回來,也可能不會。而蘇婉本人...她死去還不到一年,可能根本沒被門"消化"。
"張起靈到了嗎?"他換了個話題。
"在山下營地。"吳三省皺眉,"他還是堅持那個說法——'鎖與鑰匙必須合二為一'。"
汪燦冷笑一聲。一年來,他翻遍了所有古籍,追蹤每一條線索,最終拼湊出一個可怕的真相:青銅門需要特定血脈才能完全開啟或關(guān)閉。蘇婉是"鎖",而他是"鑰匙"。要永久封印門,必須將兩種血脈力量合二為一。
代價是其中一人的徹底消亡。
"走吧。"汪燦轉(zhuǎn)身向山下走去,靴子在泥濘中留下深深的腳印。
吳三省看著他的背影,搖了搖頭。一年前的042號監(jiān)察者雖然冷漠,但至少還有人性?,F(xiàn)在的汪燦,則完全成了一部復(fù)仇機(jī)器——銀灰色的眼睛不再有情感波動,皮膚幾乎完全銀化,動作快得不似人類。
他徹底變成了汪家想要打造的"完美武器",卻用來摧毀汪家自己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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營地搭建在蟲谷入口處,幾頂防水帳篷圍著一堆奄奄一息的篝火。當(dāng)汪燦走近時,一個高挑的身影從主帳中走出——張起靈,張家族長,青銅門秘密的守護(hù)者。
他看起來和一年前沒什么變化,依舊年輕得不可思議,眼神深不可測。
"你來了。"張起靈的聲音平靜如水,"時間不多了。"
汪燦直接切入主題:"蘇婉的父母會在今晚回來嗎?"
"不確定。"張起靈的回答一如既往地簡潔,"但機(jī)會很大。"
"那蘇婉呢?"
這次張起靈沉默了片刻:"她的情況...特殊。"
汪燦的手握成拳頭,指甲深深掐入掌心。他知道為什么特殊——因為蘇婉是"鎖",是門的力量載體,可能已經(jīng)被完全吸收。
"帶我去門那里。"他命令道。
張起靈沒有動:"你確定準(zhǔn)備好了?一旦開始,就沒有回頭路。"
汪燦冷笑:"我的人生早就沒有回頭路了。"
最終,張起靈點(diǎn)點(diǎn)頭,轉(zhuǎn)身帶路。吳三省想跟上,卻被汪燦攔?。?我一個人去。"
"但—"
"這是我和蘇婉的事。"汪燦的聲音不容置疑。
雨小了一些,但霧氣更濃了。兩人沿著陡峭的山路下行,穿過一片片奇形怪狀的巖石,最終來到一個隱蔽的山洞前。洞口被人工修葺過,兩側(cè)立著古老的石像,已經(jīng)風(fēng)化得看不清原貌。
"從這里開始,只有你能繼續(xù)。"張起靈停在洞口,"門拒絕我的血脈。"
汪燦點(diǎn)點(diǎn)頭,打開手電,獨(dú)自走入黑暗。通道向下傾斜,墻壁上刻滿了與張家古樓相似的壁畫,講述著青銅門的來歷和秘密。他匆匆掃過,沒有停留——這些內(nèi)容他已經(jīng)研究透了。
走了約二十分鐘,通道豁然開朗,一個巨大的地下湖出現(xiàn)在眼前。湖水漆黑如墨,平靜無波。湖中央是一個石臺,上面矗立著一扇巨大的青銅門——真正的青銅門,不是汪家復(fù)制的贗品。
門上的紋路與蘇婉胸前的胎記一模一樣。
汪燦的心跳加速,銅錢在胸前變得滾燙。他環(huán)顧四周,找到一條隱藏在湖邊的石徑,可以通往中央石臺。就在他準(zhǔn)備踏上石徑時,一個微弱的聲音突然在腦海中響起:
"汪燦..."
他猛地回頭,卻只看到黑暗。那聲音太像蘇婉了,讓他有一瞬間的恍惚。
"幻覺..."他自言自語,繼續(xù)前進(jìn)。
石徑濕滑狹窄,好幾次他差點(diǎn)跌入黑湖。隨著靠近青銅門,空氣中的壓力越來越大,仿佛有無形的力量在阻止他前進(jìn)。皮膚下的銀色紋路開始發(fā)光,與門上的圖案相呼應(yīng)。
終于,他站在了青銅門前。近距離看,門上的紋路更加復(fù)雜精細(xì),每一道溝壑都像是被精心計算過的。中央那個最大的"眼睛"圖案,正好與蘇婉胎記的大小形狀一致。
汪燦顫抖著伸出手,撫上門扉。金屬觸感冰涼刺骨,卻在接觸的瞬間閃過一道銀光。無數(shù)畫面突然涌入他的腦海:
——蘇婉在西北古墓中倔強(qiáng)地與他爭辯;
——她在圖書館遇襲時驚慌卻堅定的眼神;
——水下古墓里她冒險為他取藥的背影;
——雨夜小屋中她微笑著接受他的求婚...
"蘇婉..."他痛苦地閉上眼睛,額頭抵在冰冷的青銅上。
不知過了多久,汪燦才從回憶中抽離。他退后幾步,開始檢查石臺。根據(jù)蘇婉的筆記和張家的記載,月全食時門會短暫開啟,"吐出"部分靈魂。他需要做好準(zhǔn)備。
石臺邊緣刻著一圈古老的文字,汪燦辨認(rèn)出是某種祭祀用語。最引人注目的是中央一個圓形凹槽,大小正好與銅錢吻合。
"銀月當(dāng)空,門開一線..."他突然明白了這句話的含義。
汪燦取下脖子上的銅錢,小心地放入凹槽。完美契合。隨著一聲輕微的"咔嗒"響,凹槽周圍的紋路亮起微弱的銀光,但門紋絲不動——顯然還需要其他條件。
時間一分一秒過去,汪燦耐心等待月全食的到來。他坐在石臺邊緣,翻出蘇婉的筆記再次閱讀。那些熟悉的字跡仿佛還帶著她的溫度,讓他冰冷的心有一絲回暖。
23:05分,他注意到湖水開始泛起微瀾。23:10分,洞頂某處透進(jìn)一縷月光——即使在這么深的地下,古人依然設(shè)計了精巧的光路。23:15分,那縷月光正好照在青銅門上,與銅錢的銀光交相輝映。
"開始了..."汪燦站起身,警惕地注視著門的變化。
23:17分,月全食準(zhǔn)時開始。青銅門上的紋路逐漸亮起,像是有銀色液體在其中流動。中央的"眼睛"圖案越來越亮,最終變成刺目的銀白色。門發(fā)出低沉的轟鳴,緩緩開啟了一條縫——真的只有一線之寬。
銀白色的霧氣從門縫中涌出,在石臺上盤旋。汪燦屏住呼吸,眼睛死死盯著那些霧氣。慢慢地,霧氣凝聚成模糊的人形輪廓,一個、兩個、三個...
"蘇明華?"汪燦試探著呼喚蘇婉父親的名字。
其中一個人形似乎聽到了,轉(zhuǎn)向他的方向。輪廓逐漸清晰,顯現(xiàn)出一個中年男子的面容——正是蘇婉父親照片上的樣子!緊接著,第二個輪廓也清晰起來,是個溫婉的女性,與蘇婉有七分相似。
蘇婉的父母!
但第三個輪廓卻遲遲未能成形,只是模糊地閃爍著。汪燦的心沉了下去——不是蘇婉。
"蘇教授,"他急切地對蘇明華的靈魂說,"蘇婉...你們的女兒...她還能回來嗎?"
蘇明華的靈魂露出悲傷的表情,搖了搖頭。他指向青銅門,又指向汪燦胸口的銅錢位置,做了個奇怪的手勢——雙手交叉放在胸前,然后緩緩分開。
"我不明白..."汪燦的聲音因絕望而嘶啞。
蘇母的靈魂飄近一些,溫柔地觸碰汪燦的臉頰。雖然感受不到實(shí)質(zhì)的觸感,但那一瞬間,汪燦仿佛看到了蘇婉小時候的畫面:母親教她那個手勢,說那是"鎖與鑰匙"的意思。
"鎖與鑰匙必須合二為一..."張起靈的話在腦海中回響。
就在這時,第三個輪廓突然劇烈閃爍起來,隱約顯現(xiàn)出蘇婉的樣子,但轉(zhuǎn)瞬即逝。一個微弱卻清晰的聲音在汪燦腦海中響起:
"活下去..."
然后,毫無預(yù)兆地,三個靈魂開始消散。蘇婉父母向汪燦做了最后的告別手勢,然后化為銀色光點(diǎn),消失在空氣中。門縫也開始閉合,銀光逐漸減弱。
"不!等等!"汪燦沖上前,試圖阻止門關(guān)閉,但無濟(jì)于事。在門完全閉合前的最后一刻,一個小物件從門縫中掉了出來,落在地上發(fā)出清脆的聲響。
汪燦彎腰撿起——那是一枚小小的銀戒指,與他在雨夜小屋中用銅錢和銀鏈為蘇婉做的一模一樣!
"蘇婉..."他將戒指緊緊攥在手心,銀灰色的眼睛第一次泛起濕潤。
門完全關(guān)閉了,洞頂?shù)脑鹿庖蚕Я?,地下湖重歸黑暗。只有手電筒的光照著汪燦孤獨(dú)的身影,和那枚失而復(fù)得的銀戒指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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三天后,蘇婉墓前。
這是一處安靜的山坡,視野開闊,能看到遠(yuǎn)處的群山和云海。墓碑很簡單,只刻著"蘇婉"二字和生卒年月。汪燦親手挖的墓穴,親手立的碑。
一年來,他第一次回到這里。
"我見到你父母了。"他輕聲說,手指撫過冰冷的石碑,"他們...安好。"
晨風(fēng)吹過,帶起幾片早落的秋葉。汪燦從口袋里取出那枚銀戒指,小心地掛在墓碑上。
"張起靈說,靈魂被門'吐出'后,會去往該去的地方。"他繼續(xù)道,聲音平靜卻帶著深深的疲憊,"我想...你父母應(yīng)該已經(jīng)安息了。"
他從背包里取出一個小盒子,里面是他在青銅門前收集的銀色粉末——門開啟時散落的物質(zhì)。根據(jù)蘇婉筆記上的分析,這可能含有解毒的關(guān)鍵成分。
"你的研究是對的。"汪燦嘴角微微上揚(yáng),露出一年來第一個真心的微笑,"這些粉末確實(shí)能中和毒素。吳三省已經(jīng)找人化驗過了。"
他坐下來,背靠墓碑,仿佛這樣就能離蘇婉近一些。
"我毀了汪家所有的實(shí)驗室,殺了所有參與實(shí)驗的人。"他的聲音冷了下來,"但復(fù)仇...并沒有讓我好過一些。"
一只蝴蝶落在墓碑上,翅膀在陽光下泛著淡藍(lán)色的光。汪燦伸出手,蝴蝶竟不怕他,停在他的指尖。
"張起靈建議我去西藏,說那里有古老的秘法可能幫到你。"他對著蝴蝶輕聲說,"但我想先完成你未完成的工作...重走你的考察路線,也許能找到更多線索。"
蝴蝶飛走了,帶著他的低語消失在晨光中。汪燦站起身,最后摸了摸墓碑。
"等我回來。"他承諾道,然后轉(zhuǎn)身離去。
風(fēng)吹起他的衣角,露出腰間別著的一本舊筆記本——蘇婉的筆記。他將帶著它,走遍她曾經(jīng)去過的地方,尋找她留下的每一條線索,每一個記號。
不是為了復(fù)仇,不是為了毀滅。
只是為了有一天,能再次見到她微笑的樣子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