黑暗。無邊的黑暗。

云清霜感覺自己在下墜，不斷地下墜。耳邊是呼嘯的風聲，體內是同命契建立時撕裂般的疼痛。掌心那個新烙下的契約印記灼燒著，像一盞微弱的燈，指引著她前往陰陽交界之處。

"汪藏海..."她在虛無中呼喊，聲音立刻被黑暗吞噬。

下墜突然停止。云清霜的雙腳觸到了實地——如果這泛著幽光的虛空能稱為"實地"的話。她環(huán)顧四周，發(fā)現(xiàn)自己站在一條由記憶碎片鋪就的小路上。每一塊碎片里，都是汪藏海不同時期的模樣。

她蹲下身，觸碰最近的一塊碎片。

大雪紛飛的山道，少年汪藏海背著行囊艱難前行。他的臉頰凍得通紅，手指布滿凍瘡，卻仍緊握著一卷竹簡。簡上隱約可見"瑤光"二字。

"再找一次..."少年呵著白氣自言自語，"這次一定能找到轉世..."

碎片化作光點消散。云清霜胸口發(fā)悶，走向下一塊碎片。

中年的汪藏海跪在一座新墳前，手中金簪滴血。墳前木牌上寫著"愛妻瑤光轉世之墓"。他的眼神已經(jīng)染上瘋狂，不斷重復著："下一世...下一世一定能..."

一塊又一塊碎片，展示著汪藏海六百年來每一次尋找與失去。云清霜的淚水無聲滑落，每一滴都在虛空中化作金色珍珠墜落。她開始奔跑，沿著記憶長路拼命向前，掌心契約印記越來越燙。

路的盡頭，她看到了最后的碎片——

雪夜。年輕的汪藏海抱著氣息全無的紅衣女子仰天痛哭。女子心口插著金簪，鮮血滴在西王母玉像上。他哽咽著念咒，女子一縷魂魄飄入玉像，而他鎖骨下浮現(xiàn)出同命契的烙印。

"原來...是這樣..."云清霜顫抖著伸手，卻在觸碰碎片的瞬間被吸入其中。

刺骨寒風立刻包圍了她。她站在記憶中的雪地里，看著不遠處那個悲痛欲絕的年輕汪藏海。而更遠處，一個半透明的身影正在消散——是現(xiàn)在的汪藏海，他的魂魄已經(jīng)淡得幾乎看不見。

"藏海！"云清霜沖過去，卻被無形的屏障阻擋。

年輕汪藏海似乎聽見了什么，猛地抬頭。他的目光穿過時空，與云清霜相遇。那一瞬間，現(xiàn)世的汪藏海消散的魂魄突然凝實了一分。

"你...回來了？"年輕汪藏海喃喃自語。

云清霜福至心靈，立刻盤腿坐下，在雪地中結出太乙救苦印。體內兩股力量交融，青金色光芒從她心口流出，穿過屏障，纏繞住即將消散的汪藏?；昶?。

"這次...是我找到你了。"她輕聲說。

整個記憶世界開始震動。年輕汪藏海的身影漸漸模糊，而現(xiàn)世汪藏海的魂魄越來越清晰。當兩道身影完全重合的剎那，云清霜聽見一個熟悉的聲音：

"清霜..."

她猛地睜眼，發(fā)現(xiàn)自己回到了崩塌的洞府中。懷中的汪藏海正緩緩睜開眼，金瞳黯淡卻清醒。插在他心口的金簪已經(jīng)退出一半，黑色玉簡碎成粉末，散落在他們周圍。

"你...逆轉了同命契？"汪藏海虛弱地抬手，觸碰她掌心的新印記。

云清霜點頭，淚水落在他的臉上："現(xiàn)在，你的命在我手里了。"

汪藏海突然劇烈咳嗽起來，唇角溢出鮮血："傻瓜...這等于...把西王母的反噬...轉移到你自己..."

洞府深處突然傳來陰冷的笑聲。黑色玉簡的粉末無風自動，在空中凝聚成一個人形黑影——比之前更加凝實，更加恐怖。

"聰明的小祭司..."黑影——西王母殘魂——譏諷道，"你以為同命契是那么好逆轉的？"

云清霜將汪藏海護在身后，體內力量迅速流轉。但西王母只是輕輕一揮手，她就感到一陣撕心裂肺的劇痛——新建立的同命契正在被某種力量侵蝕！

"代價..."西王母逼近，"逆轉契約需要獻祭...你準備好...付出什么了？"

汪藏海突然掙扎著坐起來，一把拔出心口的金簪！鮮血噴涌而出，但他似乎感覺不到疼痛，反而露出決絕的笑容："獻祭我的長生...夠不夠？"

金簪在他手中斷成兩截。一股古老的力量從斷裂處爆發(fā)，西王母殘魂發(fā)出刺耳尖叫："不！你竟敢毀掉——"

青金色光芒從云清霜體內迸發(fā)，與汪藏血中涌出的金光交織，形成一張巨網(wǎng)將黑影籠罩。西王母的尖叫聲越來越弱，最終隨著光芒消散。

寂靜。

只有兩人的喘息聲在廢墟中回蕩。汪藏海臉色慘白，但眼神前所未有的清明。他顫抖的手撫上云清霜的臉："六百年來...我第一次感到...輕松..."

云清霜握住他的手，發(fā)現(xiàn)同命契的印記正在兩人掌心同時發(fā)光。不再是詛咒，而是一種新的聯(lián)結。

"你的長生..."

"不重要了。"汪藏海微笑，"比起再活六百年...我更想要...有你的這一世..."

龍虎山腳的清晨，炊煙從一座普通小院升起。

云清霜推開窗，看著院中那個手忙腳亂生火的男人，忍不住輕笑出聲。三個月過去，曾經(jīng)的工部侍郎、風水大師汪藏海，至今沒學會如何正確使用柴火。

"清霜！"他抬頭，金瞳在晨光中溫柔似水，"這個...火折子怎么又滅了？"

她走到院中，指尖輕彈，一縷金色火焰躍入爐灶。汪藏海無奈地搖頭："我還是習慣不了你用西王母的力量...生火做飯。"

"習慣就好。"云清霜拿起那兩截斷簪，"今天去鎮(zhèn)上，找個匠人把它們熔了。"

汪藏海眼神微動："熔了做什么？"

"打一對戒指。"她將半截簪子放入他掌心，"你一支，我一支。"

陽光灑在斷簪上，六百年的執(zhí)念與輪回，在這一刻終于化作最簡單的相守。